中國文學受佛學影響,經常用一句話:“人生如夢”。不錯,人生是如夢,但是夢也是人生。
雷殿雷殿在龍山磨盤岡下,錢武肅王于此建蓬萊閣,有斷碣在焉。殿前石臺高爽,喬木瀟疏。六月,月從南來,樹不蔽月。余每浴后拉秦一生、石田上人、平子輩坐臺上,乘涼風,攜肴核,飲香雪酒,剝雞豆,啜烏龍井水,水涼冽激齒。下午著人投西瓜浸之,夜剖食,寒栗逼人,可讎三伏。林中多鶻,聞人聲輒驚起,磔磔云霄間,半日不得下。
雷殿在龍山磨盤岡下,錢武肅王于此建蓬萊閣,有斷碣在此作證。殿前石臺高爽,喬木瀟疏。六月,月亮從南面照過來,樹都不蔽月。我每從洗浴浴后拉秦一生、石田上人、平子輩坐臺上,乘涼風,攜美食瓜果,飲香雪酒,剝雞豆米,飲烏龍井水,水涼冽激齒。下午派人投西瓜浸入泉水,夜晚打開西瓜剖食,寒栗逼人,可消除三伏。林中多鶻,聞人聲輒驚起,磔磔云霄間,半日不得下。
一副野炊的景象!
晚明文人熱愛自然生命。而生命的一大特征便是活潑自由,他們羨慕自然界中動植飛潛一切生命能順其天性自由活動生長,又對它們陷于羅網牢籠失去自由鑿傷天性而感到莫大的 悲哀.人之可貴也在順天適性,在天性未遭戕賊,未受異化、 在保持人的自然、自由、這種思想來源于莊子。
《秋水》云: “牛馬凹足,是謂天;落(通絡)馬首,穿牛鼻.是謂人。”牛馬有個蹄子,能自由行走,這是牛馬的天性.給馬套上籠頭,給牛鼻子穿上繩子,這是人的作為.絡首穿鼻,損傷生命的天性,是非常要不得的。
又之《養生主》說:“澤雉一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畜乎樊中.”成玄英疏云:“大澤中之雉,任于野性,飲啄自在,放曠逍遙,豈欲人樊籠而求服養?”晚明文人深受莊子思想影響,希望保持、回歸自然本性即所謂“野性”。
明人與莊子都有率性適天,貴乎自然自由。反對以禮義、富貴等等 傷殘天性、束縛自由的思想,然而對于天性、自然的理解又有差別。
莊子認為原始初民那種蒙昧樸素的狀態才是真正的天性,因而憎惡物質文明和一切禮樂制度。希望社會倒退到上古
原始時代,“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并”,“含哺而熙,鼓腹而 游”.而晚明人則贊賞當時已經達到的相當高度的文明,欣悅
社會的繁華,認為享受物質生活與文化牛活也是人的一種天性。
張岱最欣賞的袁宏道等晚明士人倫人性,講自由、自適,總不離“世俗”二字,這是與古人如莊子、魏晉名士的思想有所區別之點.
張岱的好友秦一生、還有禪宗和尚石田上人,平子輩等都是頑主。明代文人最中意的生活方式就是狂禪,也就是類莊禪,是介于佛家與道家所提倡生活的的中間一點。“攜帶妓女冶游”,像張岱一伙人如此聚會就很正常。
生活本來就應該任運,喝酒、戲耍、聚會,都是人生的幸運的事。按禪宗的一切現成論的說法,率性而為,正是佛性的妙用。
《傳習錄》(下)記載如下: 先生說:“我在南京以前,尚有一些言行不符的表現。如今,我確信良知的真是真非,隨手拈來,再也不用隱藏著。現在我終于有了一個‘狂者’的胸襟。即便全天下人都講我言行不符
也毫無關系。” 恭侃站出來說:“有這份自信心,才是圣人的真血脈啊!”
王陽明37歲之后,思想上又經過了三次大的飛躍。首先是大悟格物致知之旨,提出了知行合一之說;繼而提出了“致良知”之說;最后是超狂入圣,主張要成圣,先要成為狂者,然后才能悟道入圣。有一次,他宴請門人,參加者百余人,酒至半酣,或歌唱,或投壺、或擊鼓、或泛舟,興致盎然,頗有些狂放不羈,任情恣意。
陽明先生在《傳習錄》曾經引用《論語》“孔門言志”的故事講述“做得一個狂者”的道理。
孔門言志,是《論語》中的一個字數最長的橋段。具體場景是這樣的,孔子讓自己的四個弟子談談自己的人生理想,四個弟子分別是子路、冉求、公西華、曾點。
子路同學前面已經出過場,他連自己的老師都敢頂撞,是那種心直口快性子急的角色,這次他又搶答了。他說給他三年時間,就可以讓一個像利比亞這樣的夾在美國和歐洲之間受夾板氣的撮爾小國得到治理,可以讓國內人民驍勇善戰,而且懂得禮儀。(當個大官,這個符合儒家的宗旨)
孔子聽了,微微一笑。示意慷慨陳詞的子路同學坐下,不用這么激動地站起來講,坐著談就行,接著讓冉求談下。
冉求說,國土有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見方的國家,讓我去治理,三年以后,就可以使百姓飽暖。至于這個國家的禮樂教化,就要等君子來施行了。冉求的這個態度就謙虛多了。(當個小官)
公西華說,我不敢說能做到,而是愿意學習。在宗廟祭祀的活動中,或者在同別國(與美國、日本?)的盟會中,我愿意穿著禮服,戴著禮帽,做一個小小的司儀。(當個小主持人,實際至少是鳳凰臺一級的媒體評論員)
輪到主角曾皙發言了,這位同學在其他同門發言的時候,正在彈瑟抒情,到其他人都講完了,彈瑟的聲音逐漸放緩,接著“鏗”的一聲,結束了抒情,離開瑟站起來。他說,我的理想和他仨都不一樣。
孔子鼓勵他講下去。
曾皙說(大概意思是),暮春三月,換上春天的夾衣,帶著五六位成年人,六七個小弟,去河里洗洗澡,在郊外吹吹風,然后再一路唱著卡拉OK回來。(這與張岱差不多!隨緣盡興。盡興隨緣。)
估計他的其他三個師兄弟聽后馬上暈倒。但是,孔子唯獨對曾皙的話評價最高。
實際曾皙同學的境界已經達到儒家所謂“君子不器”的高度。這里的“不器”,還是指就人的內心修養上,不要被具體的行業技藝所禁錮。
在中國文化里,儒、道、釋三家所講的“道”,基本上都差不多。這個曾皙可不簡單,他和他的兒子都是孔子的學生,他的兒子曾參,被尊稱曾子,曾子寫出儒家經典《大學》。后來在《莊子》中,他又成主要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