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遠導讀]
冷戰結束后不久,面對新的國際環境,美國學者塞繆爾·亨廷頓提出了著名的“文明沖突論”?,F在的問題是,這一理論在新的國際背景下是否依然有效?文明的沖突是否還是當前及未來國際沖突的驅動力所在?面對奧巴馬“美國還要在未來繼續領導世界”的豪言壯語,美國應該如何部署縮進軍費開支后的軍事力量?本文在這些問題上進行了思考。文章編譯如下:
奧巴馬總統在西點軍校2014年畢業典禮上演講時說:“美國還要在未來繼續領導世界。如果我們不行,別的國家更不行?!边@一言論一出,引發了美國國內特別是國會在國防軍費開支、美軍削減軍力后的規模等問題上更為激烈的辯論。人們十分關注美國國防部面對潛在的未來沖突會如何有效運用削減后的軍事力量進行備戰。為了回應這些問題,奧巴馬總統今夏將發布新版《國家安全戰略》以進一步闡述美國外交政策目標,用他自己的話說:“新的政策文件是2010年發布的《國家安全戰略》的修訂版,會明確本屆政府在剩余執政期內外交政策的重點。”然而,即便是這類政策性文件,也需要一定形式的理論框架作為支撐,以便在描述未來國際環境時自己首先能夠更好地理解問題和解決問題的有效方法所在。冷戰結束后不久,面對新的國際環境,美國學者塞繆爾·亨廷頓提出了著名的“文明沖突論”?,F在的問題是,這一理論在新的國際背景下是否依然有效?文明的沖突是否還是當前及未來國際沖突的驅動力所在?
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的主要論點是,未來世界的國際沖突根源主要是文化上的,而不是由于意識形態(如共產主義vs資本主義)、國家(前蘇聯vs美國)或是經濟(國家配置vs市場調節)上的差異所導致。而且,這里所說的文化差異不單局限于西方文明內部,而且包括西方文明和非西方文明在內的所有文明之間的相互作用。一種文明就是一種文化存在。在亨廷頓看來,文明是人類最高的文化集合和最廣泛層次上的文化特性,人類以此與其它種類相區分。文明是通過共同的客觀因素如語言、宗教、風俗、制度等以及人們主觀上的自我認同所界定。亨廷頓界定了五種文明以及它們的亞文明,其中包括:西方文明、拉美文明、伊斯蘭文明、印度文明、斯拉夫—東正教文明、非洲文明、日本文明以及儒家文明等。然而,在這樣的文明分類中,也存在著例外情況。比如,有些個體生活在一種文明中卻與該文明保持不同的信仰體系(比如生活在巴基斯坦的基督徒,或是西班牙的穆斯林等)。亨廷頓在文中(指《文明的沖突?》一文,發表在1993年夏季號《外交》季刊)提出六條論據來論證“文明的不同將導致國際沖突”的觀點,分別是:(1)文明間的差異不僅存在,而且是根本的;(2)世界變得越來越??;(3)全世界的經濟現代化和社會進化進程正通過存在已久的地方特性把人們區分開來;(4)西方的雙重作用促進人類文明意識的增強;(5)文化差異和特質較之政治、經濟差異和特質的穩定性;(6)經濟區域的增長。
前兩條論據在強調文明的全球覆蓋性以及不同文明之間的互動增加等方面是類似的。亨廷頓強調,自從人類開始有了不同文明之日起,文化的沖突就作為一種事實而存在。文明沖突的現代演變的重要標志是《威斯特法利亞和約》的簽訂,它意味著民族國家的開始。該條約按照新的國界線劃分歐洲版圖,不同國家也被烙上不同文化特質的烙印。從文化意義上講,民族國家之間的聯系變得可能,一個萎縮的全球空間和經濟占主導地位的民族國家通過社會經濟而不是宗教生活給世界領導國帶來和平。當然,這種日益緊密的聯系并未完全消除文化上的差異,以至于經濟上的利己主義最終成為導致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的溫床。這種觀點有部分值得肯定和借鑒的地方。而批評者認為,從文明意義上說,世界變得越來越小是從公元5世紀匈奴鐵騎縱橫歐亞大陸時開始。是跨國公司在一個微型世界里長達幾個世紀之久不拘一格使用各種類型人才,才促使不同文明之間的文化融合,讓世界看起來越來越小。
亨廷頓的第三條論據認為戰后的國際環境給民族國家帶來經濟、意識形態和世俗化壓力。這種由壓力而導致的沖突不再是有民族國家邊界引起,而是根源于文化差異。這種經濟、文化上的壓力見證了導致儒家文明和伊斯蘭文明爆炸性發展的自由市場資本主義的勝利。而事實是,經濟上的發展又在整個中東地區引發了文明的沖突,如前兩年在埃及、沙特阿拉伯、和阿拉伯聯合酋長國等國家和地區爆發的“阿拉伯之春”運動。然而,與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相反的是,這場運動更多的是基于經濟和世俗現實的相同歷史文化間的內部沖突。亨廷頓從微觀和宏觀兩個層面分強調了導致沖突的不同文明之間的“斷裂線”,但是人們從“阿拉伯之春”運動中看到,沖突實際上更多的發生在同一文明內部而不是不同文明之間。盡管亨廷頓的理論聽起來很有說服性,但是他卻錯判了沖突發生的地方。
亨廷頓所提出的最后兩條論據看起來也是充滿矛盾:關于文化特性的穩定性與經濟區域主義的增長。他在此試圖同時說服讀者們,使他們相信“你是什么?”這一問題是無法改變的前提,對這一問題的錯誤回答將置自己于死地。然而在同一方向,亨廷頓又提出經濟區域化增長正逐漸成為一個不同文明的文化信仰在世界范圍內(嵌套于經濟實體中)自我實現的一個重要助推劑。這種論據其實更容易在同一文明內部而不是不同文明之間得到證實。經濟上的利己主義會增加文化考量,并在周圍尋找擁有“共同文化”的鄰居進行合作,也就是說,只有扎根于共同的文化背景才可能成功。那么,亨廷頓關于“文化或文明是未來國際沖突的一致因素”這樣的論點似乎能夠被理解為是不成立的。
亨廷頓認為,不同文明之間的沖突威脅源自于由于宗教、意識形態、經濟和人口統計學意義上的差異而定義的文明之間的“斷裂線”。宗教沖突既可能發生在同一文明內部,也可能發生在不同文明之間。他援引了基督文明和伊斯蘭文明之間的沖突作為例證,這一沖突至今已經延續了1300多年。作者對宗教沖突的內在審視,特別是關于天主教內部(拉丁派與東正派)以及天主教與新教的沖突的分析很有現實意義。人們最近經常在北愛爾蘭地區可以看到類似的沖突。一些學者指出,北愛爾蘭地區年輕人之間的暴力沖突集中在男子氣概的參與者間,那種男子氣概蘊含著與恐怖主義、政治和宗教信仰有關的副主題。然而宗教信仰不同的界限并不是導致暴力發生的最重要的因素,導致沖突的根源在于人們對于男子氣概的不同認知,而這正是性別(男性)、宗教(天主教)和經濟(貧窮)等因素交織匯合而導致潛在文明沖突的爆發地。
筆者認為,文明僅僅是一種戰斗口號,而沖突的根源更具現實性,比如經濟或宗教因素。亨廷頓以海灣戰爭為例,來說明伊斯蘭領導人如伊朗什葉派領袖阿亞圖拉以文明為借口來與美國對抗,但事實起因卻是美國向波斯灣地區派出大量軍隊來保衛阿拉伯文明中的一些國家來對抗另一個阿拉伯國家。類似的沖突還發生伊斯蘭與猶太—基督文明的“斷裂線”上,比如在高加索地區爆發的俄羅斯與土耳其之間的沖突,以及波斯尼亞與黑塞哥維那的沖突,都是以文明作為沖突的借口而掩蓋真實的沖突根源,比如民主、經濟等因素。這些沖突都以文明來標榜,但如果給予進一步審視的話,宗教因素才是原始驅動力。
個人有機會去辨別那些處于“斷裂線”的文化,并能夠沿著豐富的文明成果去尋找文明共同體。這些對美國來說,既是機遇也是挑戰。亨廷頓認為,同視西方文明比如美國為校園惡霸的儒家文明和伊斯蘭文明之間的軍事合作對美國來說是一大挑戰,而且這兩個文明已經在世界舞臺上建立起對抗西方霸權的軍事和經濟合作。這就要求如今逐步降低軍費開支的西方文明國家仍需對儒家—伊斯蘭文明之間日益加深的合作保持軍事和經濟上的優勢。
文明沖突論更加適合解釋在世界領導舞臺上反西方霸權的沖突。然而,同樣的沖突卻仍可以看做是機會。土耳其在伊斯蘭文明中是一個世俗化的國家。亨廷頓將之與墨西哥一同看做是跨越文明“斷裂線”的自我分裂的國家。西方文明所面臨的挑戰和機遇是,可以為土耳其提供支持以使其順利跨越伊斯蘭文明—西方文明的“斷裂線”并在保留伊斯蘭文化特性的情況下向其灌輸西方的自由、社會經濟價值觀。可以利用現存的非文化的超越國界的政治機構,比如歐盟,讓土耳其公開參與其中。土耳其的歐盟之路就是亨廷頓文明沖突論中用以克服可能導致沖突的文明“斷裂線”的彌合劑。
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關于文明的定義包含著很多變量,比如經濟、區域、倫理等特性,而這些特性并不能從個體或群體層面對國際沖突進行契合性解釋,它們中一個或者幾個甚至同時作用引發國際沖突,并需要用外交、軍事行動等不同手段去解決。
使用亨廷頓的文明“斷裂線”理論作為參考,美軍就應該在可能引發全面戰爭或游擊戰的“斷裂線”沿線地區展開部署。正如亨廷頓在1993年所提到的,如今已被證明的墨西哥和土耳其仍是處于分裂的狀況。美國應該加大對墨西哥政府的支持力度,幫助他們清理控制墨西哥北部的販毒集團,特別是新萊昂州和奇瓦瓦州的索諾拉省等地區。這種合作可以有效降低墨西哥政府的經濟壓力,而正是這種壓力增加了墨西哥向美國非法移民的風險。允許土耳其像加入北約那樣加入歐盟可以進一步密切美土兩國關系,并進一步增加美國在伊斯蘭文明國家保持軍事力量存在的合法性。此外,美國還可以出兵監控在巴基斯坦的克什米爾地區印度—伊斯蘭沖突動向。然而這種介入也會遇到一種困境,即人們可能認為相比巴基斯坦來說,美國更親近印度。
根據文明沖突論而展開的軍事力量前瞻性部署需要進一步考慮潛在的未來沖突的起因。亨廷頓在2003年出版的著作中描述了這類對手的性質:他們可能是一個國家或者非政府組織,甚至兩者兼而有之。無論是什么性質的敵人,沖突的性質還是要為爭取人民、控制領土而戰爭。此前的伊拉克戰爭和阿富汗戰爭卻表明了占領領土、贏得人民所要面對的復雜性。東道國的忠誠度高低也增加了這種復雜性。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在“個體”意義上才能被更好地詮釋和理解。阿富汗政府軍的士兵到底是將什么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國家?意識形態?宗教?還是倫理?文明的真正沖突就在此體現。
(艾瑪編譯自美國 《小規模戰爭雜志》2014年6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