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趙承淵
1923年,27歲、畢業于匹茲堡大學的美國人菲利普.S.亨奇(Philip S. Hench)進入梅奧診所風濕病學系,開始專門致力于解決此類疾病。類風濕性關節炎理所當然地成為他的主要目標。當然,治療效果難以盡如人意,患者關節的疼痛、腫脹總是讓人心煩不已。類風濕關節炎和感染性疾病不同,后者多半有某種病原微生物(常見的如細菌等)作祟,感染部位因炎癥反應而出現紅、腫、熱、痛等反應,治療上通常只要采取合理的抗菌素,必要時加以局部的引流手術,病情很快就能得到控制。
而類風濕關節炎這類疾病則不同。它們并沒有致病微生物感染,完全是由人體自身免疫系統的某些紊亂或失調所導致。免疫細胞將自身的關節滑膜當做敵人進行攻擊,進而破壞關節的軟骨骨質,久而久之引起畸形。這就解釋了為什么類風濕關節炎的病變關節也存在炎癥反應,關節腫痛一如感染,但醫生的撒手锏抗生素卻完全不起作用。
當然,在亨奇的時代,人們對此類疾病的認識還遠遠不夠。在觀察治療了可觀數目的病人之后,細心的亨奇發現了一些現象:那些因患有肝臟疾病而出現黃疸的患者,他們的類風濕關節炎癥狀常常會有所減輕;而婦女在懷孕后,孕前就有的類風濕關節炎也會減輕!這些現象說明了什么呢?
黃疸的原因是肝臟分泌的膽汁排出不暢。膽汁為金黃色,正常情況下,膽汁經膽管流入十二直腸,參與消化過程。當某些疾病導致膽管阻塞時,膽汁就會經肝臟逆流入血,引起膚色發黃。也就是說,黃疸患者的血液較常人含有更高濃度的膽汁酸。而孕婦由于妊娠期內分泌環境的改變,血液中含有更高濃度的雌孕激素等性激素。
膽汁酸和性激素,看上去好像沒有什么明顯的聯系,但在亨奇看來,他們的聯系卻非同一般:從化學結構上看,他們都是類固醇。由此,亨奇產生了一個設想:黃疸、妊娠之所以能夠緩解類風濕關節炎的病情,很有可能就是血液中類固醇濃度升高所致。如果給予外源的類固醇,是不是就能治療類風濕關節炎呢?
此時,亨奇在梅奧診所的同事,化學家愛德華.C.肯道爾(Edward C. Kendall)帶來了好消息:經過努力,肯道爾教授與另一名化學家撒迪厄斯.賴希斯坦( Tadeus Reichstein)成功分離、純化并鑒定了一種新的激素:化合物E(Compound E)。這種激素也是一種類固醇,后來改名為可的松,這就是赫赫有名的腎上腺皮質激素。
從16世紀意大利解剖學家發現腎上腺,到20世紀腎上腺皮質激素的發現,時間竟長達三個多世紀。起初,人們不知道腎上腺是做什么用的,后來借助于顯微鏡,才知道腎上腺分為皮質和髓質,從形態上看,應該是一種內分泌腺。19世紀,英國醫生 Thomas Addison首次描述了一組癥狀,主要為貧血、乏力、虛弱,皮膚色素顯著沉著,人們稱之為Addison氏病。而腎上腺受損的患者往往會出現Addison氏病的種種表現。這才使人們將注意力轉移到腎上腺的內分泌功能上來。此后,有學者用腎上腺提取液治療Addison氏病,獲得了不錯的療效。而當人們興沖沖地將剛發現的腎上腺素用以Addison氏病的治療時,試驗卻徹底失敗了。上述事實表明,腎上腺并非單一的內分泌腺,腎上腺皮質激素與腎上腺素并不相同。
現在,經過肯道爾和賴希斯坦的努力,可的松終于橫空出世。化學結構顯示,可的松是一種類固醇激素,與膽汁酸、性激素系出同源。亨奇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肯道爾之后,兩人一拍即合,決定使用可的松來試驗性治療類風濕性關節炎。
治療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疼痛的關節不再痛了,腫脹也消退了,全身的癥狀也大幅好轉。這是皮質激素立竿見影的效果。亨奇的成果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皮質激素以及腎上腺在其他疾病中所扮演的角色也開始為大家所重視。
如今人們已經了解到,皮質激素能夠下調免疫反應,因此對于那些因自身免疫系統異常而導致的疾病,皮質激素幾乎都有用武之地,包括過敏,哮喘、腎病,腫瘤、器官移植等廣泛領域。特別是在危重癥搶救過程中,皮質激素往往有起死回生的效果。10年前,許多感染SARS的重癥患者就是依靠皮質激素度過了最危險的一段時期。
不過,隨著腎上腺皮質激素使用時間的延長,激素帶來的副作用也不能忽視:發胖,多毛,骨質疏松、骨折,誘發消化道潰瘍,誘發和加重感染,長期使用停藥后還會帶來嚴重的戒斷反應。如何應用皮質激素,短期還是長期,全身使用還是局部使用,何時減量、何時停藥等等都需要仔細權衡,小心決定。
不管怎樣,腎上腺皮質激素的發現、提純、鑒定和應用都是醫學歷史上的一大進展。為此,1950年的諾貝爾醫學獎花落亨奇,肯道爾和賴希斯坦三人也可稱眾望所歸。亨奇敏銳的觀察力,謹慎的推理和大膽的實踐正是一個臨床醫生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