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稱不上無道昏君,但是可以稱得上一個十足的暴君。他的功績可以彪炳史冊,過失也罄竹難書。
公元609年六月,在西北苦寒之地上,一支有著十萬之眾的軍隊正冒著風雪艱難前進,穿越祁連山時又遭逢暴雪,王公大臣和士兵凍死大半,為首的君主雖疲憊不堪,但依然堅持前行。經過數月的長途跋涉,這支軍隊終于到達了張掖。這是幾千年以來唯一一個西巡西域并且到達張掖的皇帝,這個皇帝就是后來人們口中荒淫無度的昏君――隋煬帝楊廣。
公元588年,楊廣被任命為尚書令統籌各路兵馬,率八十總管、五十一萬八千名士兵南下。隋軍勢如破竹,次年正月便攻陷建康,生擒陳后主。20歲的楊廣,運籌帷幄,相機決斷,攻陷建康后,誅殺奸佞、封存府庫,善待陳后主,展現出卓越的軍事和政治才能。
隋代疆域圖
但是,分裂幾百年的南北兩地卻貌合神離,因隋朝一直以來推行的國策是“關中本位政策”,關隴貴胄為統治的主體,對江南士人極盡排斥、壓制之能事,并執行強制的同化政策,一時間江南地區上至豪強世族,下至黎民百姓,無一不怨聲載道……
開皇十年,南陳故地全叛,隋朝朝野震動。文帝很快就派出了楊素統領精銳南下平叛,面對散兵游勇為主的“叛軍”,隋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但是,隨著戰爭的進行,叛亂卻越剿越多,隋軍疲于應付,戰爭陷入僵局……
軍事上的挫折讓文帝不得不考慮拉攏江南士人的人心,他任命楊廣為江南總管,著手在文化之上彌合南北之間的隔閡。
楊廣首先就把目光投向了佛教。幾百年以來,江南都處在濃厚的佛教氛圍下,佛教對于江南士人百姓有著極大的影響力。基于這個原因,楊廣結交了智顗和尚。智顗和尚是當時江南佛教的高僧,在江南僧俗之中頗有威信。為表示自己的虔誠,楊廣更是在智顗和尚處受戒,并起法名總持,這下便獲得了江南僧俗各界的好感。
更重要的是,楊廣主政江南期間,禮賢下士,開辦學校、結交當地名士,江南世族百姓無不心悅誠服,一掃隋朝征服者的形象。
開皇十三年,叛亂最終被平定,江南亦在楊廣主政之下真正意義上成為了隋帝國的一部分。
公元600年,戰績和政績突出的楊廣,終于贏得了文帝的信賴,他經過了深思熟慮,最終廢掉了楊勇,立楊廣為太子。
公元605年,楊廣繼位,年號大業。大業,這是一個毫不遜色于秦皇漢武的年號,楊廣以大業為號,就是想要一展鴻鵠之志,希望成為比肩秦皇漢武的千古一帝。
但是,暗藏的危機威脅著帝國的統治。楊廣首先要面對都城的問題, 都城大興處于關中,遠離動蕩的山東和江南,更是加劇了帝國內部的不穩定局面。為了鞏固統治,遷都勢在必行,但是朝堂之上百官多持反對意見,認為這是動搖國本的政策。不得已,為了平息各方的反對,楊廣決定暫緩遷都,但是下詔營建東都。
營建東都,這是一個十分正確的決定:在洛陽,往東可以直達北齊故地山東,往南可以下江南,而且還可以遠離門閥士族的中心大興城。于是,楊素被委以重任,作為帝國未來的新都城,不同于文帝時期興修大興城時的節儉,楊廣對于東都的要求是極近奢華,不計工本,而且還要求在最短的時間內完工。為此,楊廣以舉國之力開始了營建東都,征用民夫幾百萬,樓臺宮殿更是不惜血本…… 雖然只用了短短十個月,一座氣勢恢宏的洛陽城便拔地而起,但為了按時完成洛陽宮殿的修建,朝廷官員完全不恤民力,導致很多民工死在了修建的過程中。大業二年(公元 606年)四月,楊廣力排眾議,決定遷都洛陽,一直在心中縈繞著“悠悠洛陽道,此會在何年”急切心情的隋煬帝,實現了遷都洛陽的美夢,其聲勢十分浩大,“陣法駕,備千乘萬騎,入于東京”。楊廣又遷入數萬富商大賈,一時間洛陽城便很快成為了全國的經濟、政治中心。早在東都正在營建之時,楊廣就已經醞釀著更大的規劃,那就是大運河。隋唐時期,中國的經濟中心逐漸南移,而江南的糧食物產又遠離北方,只有水運才是最為經濟的運輸方式。另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就是,南陳故地江南,相對于北齊故地在政治和文化上同北方有著很大的隔閡,幾百年的分裂讓南北很難在短時間內融合,只有修建運河才能更好的聯系南北,才能有效的鞏固統治。大業元年三月,楊廣下詔興修大運河。首先,征用百余萬民工挖通濟渠,連接黃河淮河,同年又用十萬民工疏通古邗溝,連接淮河長江,構成下半段。三年后,用河北民工百萬余,挖永濟渠,通涿郡(今北京)南,構成上半段。又過兩年,疏通江南河,直抵余杭(杭州)。至此,共用五百余萬民工,費時六年,大運河全線貫通,全長兩千七百余公里,這樣南北之間在古代中國以前所未有的局面聯系在了一起。自從大業三年(607)楊廣北巡榆林后,北疆安定。他又把目光投向了西域。此時的西域早已今非昔比,就連漢朝時開通的絲綢之路也被吐谷渾所阻礙而難以通行。蠢蠢欲動的吐谷渾也肆意頻繁侵犯隋朝邊境,嚴重威脅隋政權的邊境安全。滅掉吐谷渾,威懾西域各國,并且縮小西突厥的生存空間,重現漢家的威望,這是好大喜功的楊廣所夢寐以求的。大業五年,楊廣親率王公大臣和妃嬪,并征發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地向西域進發,不久便渡過黃河,兵鋒直指吐谷渾。吐谷渾的騎兵雖然精銳,但是早已習慣了騷擾隋朝邊境的小股戰術,面對同樣久經沙場的隋軍,很快就慌了陣腳。游牧民族的騎兵,機動性強,這是再強大的中原的騎兵也難以將其消滅的主要原因。基于這個原因,楊廣命軍將吐谷渾的營地圍了個水泄不通,而后命令大軍晝夜不停地猛攻,幾個回合下來,吐谷渾傷亡慘重,吐谷渾可汗慕容世允僅率幾十騎遁逃,十幾萬部眾向隋朝投降。吐谷渾的失敗標志著隋朝的統治勢力真正擴展到了西域,這也打通了中原和西域的聯系。擊敗吐谷渾后,楊廣率軍繼續西進,六月到達了祁連山口,隊伍遭遇了暴風雪,也就有了文章開頭的那一幕,王公大臣、士卒凍死大半,就連隋文帝的長女楊麗華也香消玉殞。但是,楊廣沒有放棄前行的腳步,他最終到達了張掖,此舉足可以彪炳史冊,就連雄才大略的漢武帝也只是在黃河邊上悵然西眺。在焉支山下,楊廣大宴賓客,高昌、龜茲、于闐等西域二十七國遣使參加。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之中,心滿意足的楊廣為諸國王臣舉辦了專場歌舞演出,特意演奏了來自西域、朝鮮等地的九部音樂,并演出漢武帝時期從西域傳入中國的雜技“魚龍漫衍”……萬國公宴標志著自從漢武大帝之后,漢家的勢力又重新拓展到了西域,久經阻隔的絲綢之路也終于再次打通了,在一片祥和吉慶的歌舞聲中,高昌、伊吾獻地千里,楊廣下令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再次將西域各地納入中原王朝的版圖,絲綢之路在久經阻隔以后,再一次煥發出了欣欣向榮的景象。楊廣西巡張掖,北巡榆林,營建東都,興修大運河,雖然有效的鞏固了統治,但是濫用民力,百姓無不怨聲載道,民間疾苦,早已不堪重負。隋朝的統治雖然潛藏著危機,但是帝國的國家機器還是在有序的運行,如果楊廣此時止步,休養生息,隋代絕不可能二世而亡,而他本人也不可能落了個昏君的稱謂。可是,楊廣卻不可能停下進取的腳步,他好大喜功,又急功近利,雖然他也切切實實地明白高句麗對隋朝的威脅,北巡榆林時在突厥可汗帳下見到高句麗的密使時,更是加深了他的恐懼。楊廣深知不有效的解決高句麗,就要有可能面對突厥、高句麗夾擊的危險。
為此,楊廣下定決心要一勞永逸地解決高句麗的威脅。大業六年,大運河興修完成,楊廣下達全國總動員,命令全國的軍隊向涿郡集結,長期來往在路上的有數十萬人,擠滿了道路,晝夜不停,死者相枕,臭穢盈路,天下騷動。原本,遼東城可以輕易拿下,可是好大喜功的楊廣卻命令,守軍若投降便要停止進攻,加以撫慰,以展現天朝的大度和雄威。于是乎,守軍借此獲得喘息的機會,隋軍圍攻數月,遲遲沒有攻下城池。而南下的隋軍也中了高句麗大將乙支文德的反間計,最終損失慘重。第一次遠征原本可以一舉滅掉高句麗,但是楊廣卻沒有把握住機會,最終他輸掉了所有。楊廣不甘心失敗,在大業九年,又發動全國兵力,再次征伐高句麗。此次楊廣接受上次的教訓,允許將領相機決斷,命全軍猛攻遼東城,遼東守軍損失慘重,被攻克只是時間問題了,高句麗舉國震動。但是,正當兩軍激戰正酣之時,在黎陽的督糧官楊玄感發動叛亂,并圍攻東都洛陽。黎陽,不僅僅是隋朝在黃河以北最大的糧食儲運中心,更是征伐遼東的后勤中心。黎陽一失,整個大軍后勤有中斷的危險。楊廣于是匆忙調集前線隋軍主力回國鎮壓叛亂,二征高句麗草草收場。在鎮壓了楊玄感的叛亂后,楊廣不顧眾人的勸阻,依然打算再征高句麗。而此時隋朝國內已經危機四伏,多年的戰爭導致隋朝國力大損,再征高句麗無異于動搖統治根基。即便如此,楊廣依然在大業十年發動了對高句麗的第三次遠征。此次遠征,由于國內動亂,隋廷所募集的軍隊很多沒有到達,這次遠征軍的規模遠遠遜于前兩次。即使如此,隋軍依然進軍神速,一舉突破了高句麗的外圍防線,并在畢奢城擊潰高句麗的主力部隊,并趨兵進攻平壤。高句麗國主高元大懼,乃遣使請降。彼時,隋朝國內早已烽煙四起,帝國的統治已經接近崩潰,楊廣無奈,只好接受了高元的投降, 遂于八月初四班師還朝,第三次遠征宣告結束。三征高句麗,隋朝元氣大傷。對于隋朝的百姓更是一場災難,三征高句麗的兵役徭役量,超過之前幾項大工程的總和,幾乎達到了舉國就役的程度。不堪重負的隋朝百姓紛紛揭竿而起,大規模的起義席卷全國,起義軍以河南的瓦崗軍,河北的竇建德軍和江淮的杜伏威軍最為強盛,所占之地幾乎占據了隋朝的半壁河山。大業十二年,瓦崗起義軍甚至進抵東都洛陽。大業十二年七月,楊廣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乘龍舟南下江都。畏于北方農民起義的發展,不敢北還。彼時的楊廣已經心灰意冷,自知無力回天,但是,楊廣還是有一絲幻想,想據守江東以圖東山再起。
隋煬帝陵
但是,統治階級內部的分裂,打破了楊廣最后的幻想。大業十三年五月,太原留守李淵從太原起兵反隋,七月進入關中,不久攻克長安。駐守江都的隋禁軍驍果軍,多是關中人士,聽聞故土陷落,軍心不穩,惶惶不可終日。楊廣知大勢已去,自感末日將臨,終日引鏡自照說,“好頭顱,誰當斫之”。江都宮中人人自危,蘊藏著巨大的危機。最終,這一天還是到來了。大業十四年三月十日,在驍果軍統領司馬德勘等人策劃下,推舉宇文化及為丞相,發動兵變,闖入楊廣寢宮,將楊廣縊殺。楊廣至死也不相信自己最信任的驍果軍會背叛自己,悲憤地問道誰是主謀。而司馬德勘則道“普天同怨,何止一人”。楊廣哀嘆,死于亂軍之中。楊廣預感到了自己的結局,但是他沒想到自己會成為一個后人眼中荒淫無能的昏君。楊廣不僅僅丟掉了江山,也丟掉了名譽。繼位之初的雄心壯志,大展鴻圖的政治抱負,最后都化作江都城中的哀嘆之聲。楊廣死前心有不甘,感慨自己為了江山縱然披荊斬棘,沐風櫛雨也未曾有過怨言。但是他沒有意識到,因為自己好大喜功、剛愎自用、窮奢極欲,又葬送了大好河山,也葬送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楊廣稱不上無道昏君,但是可以稱得上一個十足的暴君。他的功績可以彪炳史冊,過失也罄竹難書。也許,這才是一個真實的隋煬帝楊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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