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士;文官政治;宋代
【摘 要】:在我國歷史上,雖然自皇權-官僚政治體制誕生之日起就開始了士與官僚相結合的進程,并由此出現(xiàn)了中國歷史上的士大夫政治形態(tài),但士大夫政治形態(tài)的最終確立,卻是在宋代完成的。宋代士大夫文官政治的確立,不僅改變了自漢代以來主要代表世族門閥階層利益的政權性質,擴大了統(tǒng)治基礎,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官僚集團的整體文化素質,有利于社會文化事業(yè)的發(fā)展和進步。
Combinationofscholarsandbureaucracy:theestablishmentofthescholar-officer’scivilianpolityintheSongDynasty GUOXue-xin(CollegeofHistoryandCulture,LiaochengUniversity,Liaocheng252059,China)Keywords:scholar;civilianpolity;theSongDynasty Abstract:InChinesehistory,theprogressofthecombinationbetweenscholarsandbureaucracyhasstartedsincethedaywhenthepoliticalsystemofimperialpowerandbureaucracywasborn.Butthefinalestablishmentofscholar-officer’spolitywascompletedintheSongDynasty.ThisestablishmentnotonlychangedthecharacterofregimewhichstandsforthebenefitofpowerfulstratumsincetheHanDynasty,butalsoraisedculturalqualityofthewholebureaucracygrouptoalargeextent,andwasconsequentlybeneficialtothedevelopmentandprogressofthecauseofsocialculture.
在中國古代社會,對于龐大的士人階層而言,由士而仕,躋身宦海,進而參與政治是實現(xiàn)其治國平天下理想的主要途徑;對于封建統(tǒng)治者而言,如何把那些屬于社會文化層次頂端之上,同時又深切地關懷著“一切有關公共利害之爭”的士人階層吸納進各級政府機構,以建立起一定的社會秩序,保障國家機器的正常運轉,則是他們思慮的主要問題。從一定意義上講,二者是不相抵牾的。然而,中國古代士與官僚政治的合流,卻經歷了艱難的歷程。雖然自春秋戰(zhàn)國之際皇權-官僚政治建立之日起,就開始了士與官僚合流的歷程,并由此出現(xiàn)了中國歷史上的士大夫政治形態(tài),但真正意義上士大夫政治形態(tài)的最終確立,卻是在宋代完成的。誠如柳詒徵先生所言:“蓋宋之政治,士大夫之政治也。政治之純 出于士大夫之手者,惟宋為然。” [1](P516)
一
在中國封建社會皇權-官僚專制體制中,士 從進入政權到成為政權的主體,是經過了相當長的發(fā)展過程的。盡管“士大夫”這一概念,早在戰(zhàn)國秦漢時代的文獻資料中就已出現(xiàn)和使用,并且從這一概念的主體而言,大致可以說是士人—官僚的泛稱,但就當時從皇帝的詔書、大臣的奏疏到一般典籍的記載看,“士大夫”的具體內涵是不盡相同的,有時它指的是社會的名士一類, 有時則指的是社會的名流和官僚[2](P97、98) 。因此,這一時期的“士大夫”,還不能單純地理解為士人與官僚的結合體,換句話講,還不能將其一概稱之為入仕的知識分子,或者文人官僚的專義語。
就戰(zhàn)國、秦漢皇權-官僚專制體制的實際情況而言,大體經歷了一個從“皇權-吏員”體制向“皇權-士大夫”體制的演生過程。“皇權-吏員”體制形成于戰(zhàn)國時代,發(fā)展于大一統(tǒng)的秦代。戰(zhàn)國時代以法家學說為理論指導的各國變法運動,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一個訓練有素、專事社會管理的職業(yè)官吏群體———文吏,或稱文法之吏① ,而主張絕棄文學智術,“以法為教”,“以 吏為師”[3] 的法家,更是把培植技能官吏作為變法的要務。所以,在法家理想的官僚體制下,精通法律條例之吏員真正的成了行政職事的承擔者。由法家理論和變法運動造就的秦帝國大一統(tǒng)的中央集權官僚專制政體,更是以文吏為骨干,而儒生則受到壓抑和排斥。“焚書坑儒”事件的發(fā)生,無疑宣告了儒生與文吏的對立,以知識分子群體的衰落和文吏政治的全盛而告結束[4]。
在從“皇權-吏員”體制向“皇權-士大夫”體制轉變中,漢代是一個“以儒術飾吏術”的轉折時期。漢初,統(tǒng)治者“懲戒亡秦”之政,開始意識到純粹秦式的皇權-吏員體制不可盡賴。為了使“居馬上得之”的封建王朝長治久安,高祖十一年即下詔求薦賢士。文帝即位后又詔舉“賢良方正”。漢武帝即位后,為了培養(yǎng)更多的人才以供選官之用,又于建元五年“立《五經》博士,開弟子員,設科射策,勸以官 祿”[5](儒林傳)。自漢高祖下詔求賢士、文帝舉賢良方正,特別是到漢武帝開科取士,為數(shù)不少的儒生源源不斷地進入漢廷,漢廷亦由此開始了從“皇權-吏員”體制向“皇權-士大夫”體制的社會轉型。但是應當看到,漢政是“以霸王道雜 之”[5](元帝紀),文吏與儒生共同參政。因此,在相當一段時間內,它只是造成了文吏與儒生共同參政或并用的局面,而并沒有使儒生取代文吏。曹魏明帝太和二年,儒生雖然作為孝廉之舉的主要對象在制度上得到了認可,并且以此為標志,宣告了知識分子群體與文吏群體長期沖突的終結,“學者”與“官僚”也以此為契機達到了結合[4],但魏晉時期由于門閥政治的盛行,作為官員選拔制度的九品中正法,不久即被門閥世族所壟斷,廣大知識分子倚其才智而謀取官位的道 路仍然未能通暢。
以歷史斷代而言,士與官僚的真正合流出現(xiàn)于隋唐之際,而連接兩者的重要橋梁則是創(chuàng)立于隋朝的科舉制度。科舉制度的創(chuàng)立,無疑是對中國封建政治體制的一大變革,是對魏晉南北朝“九品中正選官法”的一大突破。它最為深刻的社會效應和社會內容,就是打破了豪門世族地主世世代代對仕途和政權的壟斷,為各個階層的知識分子入仕大開了方便之門,從而促進了士人階層自身的官僚化進程,使知識分子名正言順地擺脫了忽而是“公、卿、大夫、士”中的“士”,忽而是“士、農、工、商”中的“士”,忽而屬于統(tǒng)治階級,忽而屬于被統(tǒng)治階級那樣的尷尬地位。因而科舉制度的創(chuàng)立,是士人階層與封建專制政治真正合流的標志,它使?jié)h武帝時代以獨尊儒術為契機而開始出現(xiàn)的“皇權-士大夫”政治體制之雛形進一步明朗化。
然而,任何一種新生事物很難在開始產生時就達到某種完善的狀態(tài),它總要有一個從產生、發(fā)展到成熟的階段。科舉制度的創(chuàng)立亦不例外。由于科舉制度在隋唐時還處于一個從產生到確立的階段,制度本身遠未完善,還存在著以往薦舉制的種種弊端,權貴的意志在決定錄取與否的問題上還起著決定性的作用,這就很難使“一切以程文為去留”的科舉考試原則得到貫徹落實。另外,唐代科舉取士的人數(shù)極為有限,應舉者與科舉取士的比例相差懸殊。據(jù)有關資料統(tǒng)計表明,唐代常科每年應試者多則有二千人,少則也有一千人,而“所收百才有一”,“沒齒而不登者甚 眾”[6]。顯然,在政治權力的分配體系中,唐代 科舉起著非主流的輔助作用,對政治生活的影響相對有限,不足以改變士庶地主在政治權力分配上的不平等。換言之,在唐代皇權-官僚專制政治體制中,由科舉入仕的文人官僚所占的比例微乎其微。對唐代龐大的文人群體而言,尤其是對那些“寒士”來講,并無多少實際意義。
縱觀自春秋戰(zhàn)國至隋唐的“皇權-官僚”專制政體,士在官僚政體中的地位愈來愈重要,并最終出現(xiàn)了士大夫政治形態(tài)的社會。盡管從嚴格 意義上講,皇權--士大夫體制并沒有從真正意義上建立起來,士人與官僚未出現(xiàn)徹底合流,但它畢竟為宋代士大夫文官政治的確立奠定了基礎。
二
在中國古代社會的歷史發(fā)展進程中,宋代無 疑處于這樣一個歷史發(fā)展的關節(jié)點上:遠從漢代,近從唐代開始的一系列社會轉化,正是到宋代得以完成而基本形成格局的。于是,我們看到,經過秦漢隋唐時期的政治演進,時至宋代,士人與官僚已經走向了徹底的融合與合流,中華帝國典型的士大夫政治形態(tài)已經完全確立。
宋代士大夫文官政治的確立有著深刻的社會歷史原因。從深層上透視,它是唐末五代以來門閥士族勢力衰落的產物;從直接原因上看,則與宋朝統(tǒng)治者對唐末五代歷史經驗教訓的深刻反思有關。
唐末五代,軍閥混戰(zhàn),武夫飛揚跋扈,權勢惡性膨脹。他們擁兵自重,割據(jù)一方,兵驕逐帥,帥驕叛上,互相篡奪殺戮,并且只要控制了軍隊,兵強馬壯,就可以稱王稱帝。當時地方節(jié)度使或州郡刺史,也大多由軍士廢立。這樣,從五代以來,武夫便控制了從上到下的統(tǒng)治權,權傾一方,恣意妄為,一時出現(xiàn)了皇權淪落式微的局面。
宋朝是上承唐末五代藩鎮(zhèn)割據(jù)、軍閥混戰(zhàn)之后建立起來的一個封建王朝,依靠兵變奪得帝位的宋太祖對因武人專橫跋扈、擁兵自重所造成的皇權式微、為害政治的歷史局面可謂歷歷在目,記憶猶新。為了使武人專橫跋扈、割據(jù)以至篡位的局面不再重演,避免北宋重蹈五代短命王朝的覆轍,宋太祖“以史為鑒”,常常與大臣就重建國家權威和秩序的策略進行討論。宋太祖黃袍加身后不久,便問宰相趙普:“天下自唐季以來,數(shù)十年間,帝王凡易十姓,兵革不息,蒼生涂地,其故何也?吾欲息天下之兵,為國家建長久之計,其道如何?”趙普當即回答說:“唐季以來,戰(zhàn)斗不息,國家不安者,其故非他,節(jié)鎮(zhèn)太重,君弱臣強而已矣。今所以治之,無他奇巧也,惟稍奪其權,制其錢谷,收其精兵,則天下自安矣。”趙普的進言,完全契合宋太祖維護家天下的心理意愿。沒等趙普說完,宋太祖便說: “卿勿復言,吾已諭也。”[7](卷1) 于是,便有了宋 代“偃武興文”的重大舉措。為此,宋太祖以一種文明和理性的方式,“杯酒釋兵權”,解除了石守信、王審琦等禁軍將帥的兵權,而代之以文官 治國,“以易武臣之任事者。”[8](陳亮傳) 在宋太祖看來,較之武臣,文臣更讓他放心,因為他們無兵可擁,無強可逞,是不會因兵強馬壯而危及朝廷的。他曾對趙普說過:“五代方鎮(zhèn)殘虐,民受其禍。朕今選儒臣干事者百余,分知大藩,縱皆 貪濁,亦未及武臣一人也。”[9](卷7) 正是基于這樣的考慮,宋太祖上臺伊始,就擺出了一副尊孔崇儒、重用文人的姿態(tài),一登基即下令“增修國子監(jiān)學舍,修飾先圣十圣像,畫七十二賢及先儒二 十一人像于東西廊之板壁”[10](崇儒) ,并“以孔四 十四代孫孔宜為曲阜縣主薄”[10](卷7) 。而后又不 斷招納“困頓風塵,潦倒場屋”[11](卷1) 的知識分子入仕,還令五代遺留下來當年與他并肩軍馬倥傯的將士讀書,使之儒化,并一再強調“宰相須用讀書人”[9](卷7) ,地方上則命“士人典 州”[12](卷1)。為了廣泛吸收更多的儒生參加到統(tǒng)治階層的隊伍中來,宋太祖又下求賢詔曰:“繼今不限內外職官,前資見任,布衣黃衣,并許詣 閣門投牒自薦,朕當親試焉。”[9](卷5) 與此同時, 宋太祖又制定和實行了一系列保護文士的措施, 他曾立有三條后世戒規(guī),其中一條便是“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而且告誡后代“子孫有 逾此誓者,天必殛之”[13](卷1) ,對文人士大夫采取了比較寬容的政策。
宋太祖針對唐末五代的歷史經驗教訓而作出的崇文抑武的選擇,無疑開啟了一代偃武興文之機,故《宋史?文苑傳》序言中說:“自古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之君,即其一時之好尚,而一代之規(guī)模,可以預知矣。藝祖(太祖)革命,首用文吏奪武臣之權,宋之尚文,端本乎此……自時厥后,子孫相承,上之為人君者,無不典學;下之為人臣者,無不擢科,海內文士彬彬輩出焉。”事實亦正如此,以宋太祖“杯酒釋兵權”為契機而開啟的崇文抑武的治國方針,為以后歷朝皇帝所效法、遵循,并被沿襲為祖宗家法。此后繼宋太祖即位的宋太宗、宋真宗、宋仁宗等歷朝皇帝都奉行了崇 文抑武政策,“興文教,抑武事”[9](卷18) ,欲 “以文化成天下”[14](卷9) ,同樣給文臣以尊厚的地位。宋太宗即是其中一典型代表。他曾對近臣說:“王者雖以武功克定,終須用文德致 治。”[9](卷23)強調要鞏固政權,就必須興文治, 尊孔 禮儒.為了標示崇文的決心,宋太宗還不惜巨資,對號稱天下文淵之藪的三館(昭文館、集賢院、史館)進行重建,親賜名為“崇文院”,并把宮中內殿“講武殿”改名為“崇政殿”。為 了達到“巖野無遺逸,朝廷多君子”[9](卷24) 目的,宋太宗更是重視提拔讀書人,千方百計網羅人才,“不求備以取人,舍短從長,拔十得五,在位將逾二紀,登第亦近萬人,不無俊秀之 才”[9](卷42)。對于這樣大規(guī)模地網羅儒臣,宋太宗曾不無自鳴得意地說:“朕于士大夫無所負 矣!” [9](卷24 )。
總之,宋太祖立國之初由杯酒釋兵權為契機開啟的一代偃武興文之機,結束了武人干政的局面,使宋代在政治上形成了“文德致 治”[8](卷436)、“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即所謂“以 儒立國”[9](卷221) 的政治構架,儒家知識分子亦由此進入了一個光輝燦爛的隆盛時代。
[8
]
(
卷
436
三
科舉制度是聯(lián)結士人與官僚的重要橋梁,是士人階層進入官僚政治集團的基本保障。宋代帝王既然作出了倚重文臣、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政治選擇,就要求宋王朝大力發(fā)展科舉制度,為各個階層的知識分子開辟仕進之路。正是在這樣一種現(xiàn)實情勢下,宋王朝發(fā)展和完善了唐代的科舉制度,進一步抬高了科舉選官的地位,并對科舉制度進行了多方面的變革,逐步建立起一套嚴密而完備的科舉立法:第一,嚴格考試的各項規(guī)則,嚴防勢家對科舉的控制和壟斷。如廢除由當朝顯貴“公薦”舉人的慣例,實行復試、殿試制,以及考官鎖院制,推廣勢家子弟、考官親屬的別試避嫌法,推行封彌、謄錄法。第二,取消唐時科舉考試的門第限制,廣開寒門讀書人的通道,應試者家不重譜牒,身不重鄉(xiāng)貫,不講門第身份,凡稍具文墨者,皆可應考。這樣,就使科舉取士的范圍空前擴大,幾乎是面向了社會各個階層,“雖山野貧賤之家,子弟茍有文學,必賜 科名。”[15](卷37) 第三,提高科舉及第后的待遇。唐代科舉考試錄取后,只取得做官的資格,還須經吏部考試合格后授予官職。而宋代進士錄取后,不僅可以直接授官,而且升遷迅速,科舉榜發(fā),“第名前列者,或不十年而至公輔”,“名公 臣卿皆由此選。” [8]()三 科舉制度是聯(lián)結士人與官僚的重要橋梁,是士人階層進入官僚政治集團的基本保障。宋代帝王既然作出了倚重文臣、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政治選擇,就要求宋王朝大力發(fā)展科舉制度,為各個階層的知識分子開辟仕進之路。正是在這樣一種現(xiàn)實情勢下,宋王朝發(fā)展和完善了唐代的科舉制度,進一步抬高了科舉選官的地位,并對科舉制度進行了多方面的變革,逐步建立起一套嚴密而完備的科舉立法:第一,嚴格考試的各項規(guī)則,嚴防勢家對科舉的控制和壟斷。如廢除由當朝顯貴“公薦”舉人的慣例,實行復試、殿試制,以及考官鎖院制,推廣勢家子弟、考官親屬的別試避嫌法,推行封彌、謄錄法。第二,取消唐時科舉考試的門第限制,廣開寒門讀書人的通道,應試者家不重譜牒,身不重鄉(xiāng)貫,不講門第身份,凡稍具文墨者,皆可應考。這樣,就使科舉取士的范圍空前擴大,幾乎是面向了社會各個階層,“雖山野貧賤之家,子弟茍有文學,必賜 科名。”[15](卷37) 第三,提高科舉及第后的待遇。唐代科舉考試錄取后,只取得做官的資格,還須經吏部考試合格后授予官職。而宋代進士錄取后,不僅可以直接授官,而且升遷迅速,科舉榜發(fā),“第名前列者,或不十年而至公輔”,“名公 臣卿皆由此選。” [8](選舉志)
顯然,宋代科舉制度中的種種立法措施,在很大程度上保證了科舉考試的客觀性與公平競爭,為整個地主階級乃至寒門士人敞開了科舉入仕的大門。在宋代,無論是官宦子弟,還是庶族地主、殷富農民、工商子弟,凡是“稍具文墨”的讀書人,都可以應舉入仕。這就極大增強了科舉考試的開放性,由此導致了“取士不問家 世”[16]原則在宋代的實現(xiàn),同時也使“學而優(yōu)則仕”的儒家思想得到了具體體現(xiàn)。與此同時,宋代又大量增加了科舉取士的人數(shù)。據(jù)載,宋太宗在位22年,僅進士一科取人近萬名,平均每年450多人。關于兩宋科舉取士的具體人數(shù),張希 清先生曾根據(jù)10余種史書、文集和筆記,對兩 宋貢舉登科人數(shù)進行過細致考證。統(tǒng)計與考證的結果表明,兩宋通過科舉共取士115427人,平均每年361人。這個平均每年取士的人數(shù),不僅大大超過了唐代的取士人數(shù)(約為唐代的5倍),亦為后世的元、明、清所不能企及(約為元代的30倍、明代的4倍、清代的3.4倍)[17]。
隨著宋代科舉制度的發(fā)展,科舉制度在選官中的地位也越來越重,對社會的影響亦愈來愈大,已成為宋人社會地位上升的主要途徑,致使朱熹也不得不承認:“居今之世,使孔子復生, 也不免應舉。”[18](卷13) 陸九淵也說:“科舉取士久矣,名儒巨公,皆由此出,今為士者,固不能免 此。”[19](卷23) 宋真宗的《勸學文》:“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安房不用架高梁,書中自有黃金屋。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有女顏如玉。男兒欲 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20] ,亦從一個側面表明科舉在人們心目中的位置。在世人看來,最得意的是科舉題名:“久旱逢甘雨,他鄉(xiāng)見故知, 洞房花燭夜,金榜掛名時”[21](得意詩) ;最失意的則是科舉下第:“寡婦攜兒泣,將軍被敵擒,失 恩宮女面,下第舉子心”[21](失意詩) 。正是在科舉的刺激下,社會上不同階級、階層出身的知識分子的讀書熱情空前高漲,一個萬眾向學的社會風氣蔚然成風,以至于在有的地區(qū),形成了“為父兄者以其子與弟不文為咎,為母妻者以其子與夫 不學為辱”[21](饒州風俗) 的社會現(xiàn)象,整個社會幾乎完全被籠罩在讀書應舉的氣氛之中,讀書應舉已成為宋人最為關心的事業(yè)。可以說,在中國封建社會,大概沒有任何一個時代像宋代那樣,將科舉制度與讀書仕進聯(lián)系的如此緊密,科舉已成 為宋代社會上人們一條主要的上升之途,其它入 仕之途越來越失去分量,科舉制在選官中的主導地位已完全確立。
從統(tǒng)治階層的來源和成分看,宋代完全可以說是由科舉出身的人掌握政權的一個朝代。據(jù)《宋史?宰輔年表》等資料統(tǒng)計,宋仁宗在位41年,用宰相23人,其中22人是進士出身;用參知政事、樞密院正副使等高官65人,其中進士出身者55人。另據(jù)黃留珠先生的統(tǒng)計,整個北宋的71名宰相中,有64名為進士或制科出身,除去一些特殊情況,真正不由科舉而任宰相者,僅有3人[22](P27)。香港學者李弘棋統(tǒng)計,在宋代全體文官14860人中,僅前三十年科舉及第的官員就達7833人,占總數(shù)的52.71%。顯然,通過科舉入仕的士大夫占了明顯優(yōu)勢,故《宋史?選舉志》說:“宋之得才,多由進士”。不僅如此,由于宋代科舉打破了門第限制,增加了寒門士人及第仕進的機會,因而在宋代的官僚中,庶人出身者也占了一個很大的比例,絕非個別現(xiàn)象。如王禹“世為農家,九歲能 文”[8](王禹傳),歐陽修“家貧,至以荻畫地學 書”[8](歐陽修傳)。賢相杜衍“貧甚,傭書以自 資”[7](卷10)。自幼家境貧寒的范仲淹,年青時在南都學舍學習時,也是過著人所不堪的生活。光宗紹熙進士陳亮,早年亦是“貧不能自 食”[23](卷37)……孫國棟的研究表明,北宋入《宋史》的官員有46.1%來自寒族(晚唐入新舊唐史的官員中寒族比重僅占13.8%)。Kracke對 南宋兩份進士題名錄的研究則表明:來自非官員 家庭的在1148年占56.3%,在1256年占57. 9%[24](P135) 。另據(jù)陳義彥先生統(tǒng)計:在《宋史》有傳的北宋1953人中,以平民或低官出身而入仕者,占55.12%;北宋一至三品官中來自布衣者約占53.67%,且自宋初逐漸上升,至北宋末已達64.44%[25]。
總之,宋代科舉制度的蓬勃發(fā)展和完善,使大批滿腹經綸的知識分子進入官僚機構,促使官僚集團的結構,從貴族士族型向文人學士型轉變,以科舉起家的官僚基本上取代了世襲的世家大族成為社會親貴。宋代由于科舉制度的發(fā)達,加上右文政策的推行,當時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級行政機構,大都由文士擔任。誠如宋人蔡襄所言:“今世用人,大率以文辭進。大臣,文士也;近侍之臣,文士也;錢谷之司,文士也;邊防大 帥,文士也;天下轉運使,文士也;知州郡,文 士也。”[26](卷18) 可以說,宋代科舉制度的發(fā)展和完善,把古代中國的文人政治推向了極致,使從漢代出現(xiàn)的、延續(xù)了一千余年的“皇權-士大夫”政治形態(tài)最終得以確立起來。盡管宋代文官政治也是封建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制度的衍生物,但與士族門閥政治相比,大量的文人入仕不僅改變了自漢代以來主要代表世族門閥階層利益的政權性質,擴大了統(tǒng)治基礎,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官僚集團的整體文化素質,有利于社會文化事業(yè)的發(fā)展。宋代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空前強化和文化復興與繁盛這一事實,便是例證。
當然,文人入仕也有消極一面。重用文人,使廣大文人沉醉于科舉取士的事業(yè)之中,讀書的根本目的不是為了濟世匡國,而是為了升官發(fā)財,享受人生的榮華富貴。所以,許多人入仕 后,“才得富貴,便多改節(jié)”[9](卷429) 。像宋祁 “點華燈擁歌妓醉飲”[27] 之類的記載在宋代文人士大夫中俯拾即是,不勝枚舉。大量的文人入仕,還造成宋代官僚機構冗腫不堪,許多人有官位而無職事。為了早日求得差遣,“士人多馳鶩 請托”[9](卷429) ,紛紛奔走于權貴之門,獻禮納賄,以致“問遺公行,賄賂旁午”,“貪苴成風, 而貪吏滿天下”[28](卷21) ,士風日趨敗壞,而敗壞的原因就在于“士大夫無恥”,以至于時人黃震發(fā)出這樣的感嘆:“時之大弊,曰民窮,曰兵弱, 曰財匱,曰士大夫無恥。”[8](《黃震傳》 )另外,文人入仕,好持異論,務為高名,常常在一些政治爭論中各執(zhí)己見,爭論不休,并發(fā)展成黨同伐異的朋黨之爭,不僅導致了政局的動蕩,也敗壞了社會風氣。宋朝末年,包括明清時期,朝野上下出現(xiàn)的空談性命、不務實政的風氣,與宋代重用文臣的政策不無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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