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喝火令》這個詞牌,《欽定詞譜》是這么寫的:
喝火令,雙調六十五字,前段五句三平韻,后段七句四平韻。此詞無他首可校。后段句法,若準前段,則第四句應作“星月雁行低度”,今疊用三“曉也”字,攤作三句,當是體例應然,填者須遵之。
而近代詞學大家龍榆生先生的《唐宋詞格律》對《喝火令》這個詞牌說的更簡單:
始見《山谷詞》。六十五字,前片三平韻,后片四平韻。
龍榆生先生給出的格式雖與《欽定詞譜》有所區別,但區別的也是微乎其微,主要是上下片結句:
煙水數年魂夢,何處可追尋?
中仄仄平平仄,中仄仄平平。
曉也雁行低度,不會寄芳音。
仄仄仄平平仄,中仄仄平平。
那是不是龍榆生先生錯了呢?
我們都知道,古代那些能創造詞牌的大家們,首先他們都是精通音律的,比如柳永、周邦彥、姜夔等人。
而在自創詞牌的時候,往往都是要譜寫一段曲譜,而這個曲譜就決定了該詞牌的基調,或是纏綿悱惻、或是慷慨激昂。
那么《喝火令》也不例外,在這首詞未出現之前,必然也有一首《喝火令》的曲譜,此譜或為黃庭堅所譜,或為前人所譜,黃庭堅一樣是依譜填詞,才有了我們看到的這首《喝火令》。
因此龍榆生先生在其《詞學十講》開篇就說:
由樂以定詞,非選詞以配樂。
而由于漢語發音屬于單字系統,其發音較其他語言都比較短。因此為配合音樂,古代填詞時都會嚴格把控節奏點,以使詞語與音樂相和諧,而對非節奏點的字便不太做要求。而這就是“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的來歷。
但是因為歷史原因,原先各詞牌的曲譜已經失傳了,后人只能根據前人留下的例詞,總結出平仄規律,并加以歸納與總結,從而得出這個詞牌的基調,然后倚聲填詞。這就是為什么我們只能說填詞,而不能說寫詞。
但為了防止將詩詞格律妖魔化,于是比較注重藝術性的詞譜就會在非節奏點以平仄皆可來作規定。這就如律詩中的折腰體詩、孤雁入群格,飛雁出群格等特殊句式以及拗救、平仄兩用的方法,其目的就是保證詞的音樂性。
所以龍榆生先生在整個宋詞中只有黃庭堅的一首《喝火令》情況下,依然按照填寫五字句及六字句的一般情況規定了
煙水數年魂夢,何處可追尋?
中仄仄平平仄,中仄仄平平。
曉也雁行低度,不會寄芳音。
仄仄仄平平仄,中仄仄平平。
可現在卻有對詩詞一知半解的人以追求“絕對完美”的口號規定填詞時連四聲都要和原詞一致的要求,仿佛不這么辦就顯示不出自己的水平有多高。
但“藝術難追求,格律好調整”,在許多人自己寫出來的東西呆板之極,卻對別人的格律指手畫腳,針對《喝火令》提出了什么“二仗三槍一破一襯一應”的要求。
今人填詞,皆以《欽定詞譜》、《白香詞譜》以及《唐宋詞格律》為主,先不問這些詞譜中有沒有這樣的規定,只問黃庭堅自己遵守這樣的所謂規定了嗎?
比如“二仗”,如果說“見晚情如舊,交疏分已深”互為對仗還可以說得過去的話,那么“昨夜燈前見,重題漢上襟”其無論從形對和意對上都很難說是對仗。
而“曉也星稀,曉也月西沈。曉也雁行低度”這三句雖是由四言,五言,六言組成,但只是字數上的遞增,而不可稱為“遞進”,所謂遞進關系,是指能夠表示在意義上進一層關系的,且有一定邏輯的詞語。這“星稀”、“月層”、“雁行”充其量只是并列的關系,卻絕非遞進關系。
而最有問題的就是將《欽定詞譜》中說的
此詞無他首可校。后段句法,若準前段,則第四句應作“星月雁行低度”,今疊用三“曉也”字,攤作三句,當是體例應然,填者須遵之。
誤認為是填《喝火令》時必須將其進行攤破。
先不說“攤破”到底是什么意思,只需注意“若準”二字,便應知道即使編撰者也承認所謂“攤破”只是他自行將與后片與前片作比較后得出的結果。
而如果攤破此點成立的話,那么是不是也可以忽略《水調歌頭》下片起句三三三的節奏感,而將其說成是五五句減一字而成的?顯然不能。
因此,即使清朝詞人在填《喝火令》時也沒有將其疊句看作“攤破”,比如:
喝火令
清:王時翔
古陜傳高士,東郊問草堂。紅泉綠樹好襄羊。曾掩松扉雙扇,不肯見君王。
勝地留陳跡,征輪繞別腸。樊村涇口小柴莊。也有梅花,也有碧蒼筤。也有清溪斜抱,明月在回廊。
喝火令·郊外書所見
清:王策
風急蟬猶噪,秋深菊未花。小塍荒影逐溪斜。白水田枯,霜壟臥寒瓜。
出郭無多路,依山有幾家。村農愁話缺桑麻。還自歌船,還自戲棚茶。還自青簾人醉,倡女弄琵琶。
喝火令
清:吳藻
竹簟涼如洗,蕉屏夢未招。欲眠又起整冰綃。且向碧紗窗下,悄地撿香燒。
愁怕和天說,詩多帶病敲。今宵依舊似前宵。一樣燈紅,一樣漏迢迢。一樣酒醒時節,斜月上花梢。
有人說“由于《喝火令》是孤獨篇所以應該遵守《欽定詞譜》的規定”,但翻檢《欽定詞譜》40卷,至少有150個詞牌為孤篇,注明無別首可校。
而這些孤篇可分為三種類型:
第一類,自度曲,沒有其他人依格式創作,故而只有創制者的孤篇。
第二類,詞牌久已有之,但編訂詞譜所依據的文獻中只有孤篇。
第三類,詞牌體式存疑,冠以該詞牌之名的孤篇可能是其他詞牌變體,或者文獻所載可能并非作品原貌,但原貌是怎樣的并不能確定。
雖《喝火令》的起源有多種說法,但由于《欽定詞譜》并未特別標明其是否是自度,所以黃庭堅此種填法到底是這個詞牌的標準填法還是自己的特殊填法也存疑。
而且《欽定詞譜》中注明詞句法或押韻具有特點,提示填詞者應當遵守或注意這些特點的詞牌還有入塞、師師令、百媚娘、臨江仙慢、舞楊花、望春回、玉山枕等二十余種,所以《喝火令》此詞牌也不特殊。
因此填此詞牌時,除對自己作品有特殊要求,完全可以不用考慮什么“攤破”問題,更不能將其惡意妖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