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子時,天開始下雨。聽那雨點打落在院子里玻璃瓦上的聲音,我知道,這雨點并不大,但是細而密。
這雨我是喜歡的,前幾天老宅院里栽下的楊樹苗不需要擔心了。想想暮色時分還仰望的那輪游走在光禿禿銀杏樹林上空的朗月,心內又不由一陣憮然——風云變幻,天公的臉也是說變就變啊!
雨水匯聚,順著房檐的一角往下流,流水的聲音,很快掩蓋了細雨落在院中玻璃瓦上那如篩下的芝麻落在粗瓷大盆里的聲音。
五十之年,生命里下了多少場雨,又有誰能夠記得清呢?五十之年,幾曾認真地聽過雨呢?
李后主聽春雨——“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滿腹愁緒,無限傷感。
陸放翁聽春雨——“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閉門非為老,半世是閑人”,雨聲里彌漫的是“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的無奈和憤懣。
杜少陵聽春雨——“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是“潤物細無聲,花重錦官城”的喜悅之情。
孟浩然聽春雨——“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有閑適,有對片片落紅的憐惜。
白樂天聽春雨——“青苔撲地連春雨,白浪掀天盡日風”,雨聲中,生發的是“忽忽百年行欲半,茫茫萬事坐成空。此生飄蕩何時定,一縷鴻毛天地中”的感慨。
看來,處境不同,同樣是中年聽春雨,雨聲里感受到的卻是不一樣的滋味——與君不同、難與君同啊!
人到中年,人過中年,人生的路已走完過半;而春天卻是一年中生機勃發的季節。漸衰與初萌、難再與輪回之間,春云漠漠,春雨淅瀝,誘發的更多是閑愁氤氳和生命孤獨的傷感。
月到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萬事休。中年聽雨,自是與少年不同。
蔣捷說:“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
恣意與輕狂的年齡早過,中年更多的是責任和沉靜。半生風雨半生情,中年的春雨里,不甘沉淪的心就像風濕侵蝕,于靜默的滴答里隱隱作痛。
就像雨離不開風,就像水不能沒有魚,聽雨的人洞察世事,卻往往有更多的難以舍棄。
宋人胡仲參聽雨——“聽盡燈前細雨聲,聲聲總是別離情。何時斷得閑煩惱,一任芭蕉滴到明。”“何時?”、“一任”,難,難矣!
中年聽春雨,聽小草拱破土地,聽踽踽獨行的聲息。中年聽春雨,聽遠方的你,聽心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