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小林,現任中國中醫科學院廣安門醫院副院長,博士生導師,博士后合作教授。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內分泌重點學科帶頭人,中華中醫藥學會糖尿病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長期從事內分泌代謝病醫、教、研工作,國家“973”項目首席科學家。
我今天向大家匯報的題目是“關于經方運用中的幾個關鍵問題”,我想談幾個想法,然后再開始正式講座。我們這個時代在呼喚經方,現代疾病已經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已經不是兩千年前的情況,其中有六大疾病是古人所見不多的。
第一大疾病就是老年性疾病,它已成為社會性的問題,這在過去是不可能的。因為遠至兩三千年以前,近到新中國成立前,我們的平均壽命也就是三四十歲,不可能出現老齡化的問題。當今社會老齡化的出現帶來了一個問題——老年病。第二個就是慢性病的問題,隨著老齡化的出現,很多慢性病成為老年患者的煩惱,過去由于醫療水平的低下,一個慢性病可能幾年、十幾年人就走了,現在呢,糖尿病人打上胰島素,活個五六十年是不成問題的。這在過去是無法想象的。第三個就是代謝性疾病,在過去人們吃不飽穿不暖,不用說得太遠,20多年前人們能夠維持溫飽就很好了,而在近20多年來,代謝病的發病率急速攀升,這是與整個社會經濟生活的改善和提高分不開的,代謝病成了全社會的問題,這在幾千年前是不多見的。第四個是心理性的疾病,或者叫心源性疾病。在古代,人們的生活狀態是比較悠閑的,沒那么多精神壓力,現在就不一樣了。前一段我去香港作報告的時候,講到了香港的第一死因不是腫瘤,不是心腦血管病,而是自殺。這說明整個社會都處于一種精神過度緊張的狀態,這自然成了一個社會性問題。第五個是醫源性和藥源性疾病。我們老祖宗是不可能看到由于抗生素、激素、化學藥物濫用而導致多種多樣的疾病的,前一段時間我的一個加拿大朋友給我發了條信息,說一位美國學者寫了一本書,書中提到醫源性和藥源性疾病導致的死亡率已在美國占到第三位,這是多么可怕的一個數字!第六個是瘟疫,由于交通的便利,國際交流的增多,瘟疫可以在一夜之間傳遍全球,沒有地域、國界,這在古代也是不可能的。現代疾病的這六大特點,迫使我們必須要很好地研究這些疾病,最好的途徑就是靠經方。我們經常談創新,仲景就是最好的創新典范,他的方子有很多來源于《湯液經方》,還有其他許多醫藥學的著作都是仲景撰寫《傷寒論》的理論依據,但是張仲景絕不是把《湯液經方》原封不動的照搬照抄,而是作了淋漓盡致的發揮,這個發揮可以說是絕對的創新,是在繼承的基礎上提出的創新,所以我說張仲景就是一個創新的典范。昨天晚上李賽美教授采訪我,講到傷寒這個病,我個人是有些和教科書上不同的看法的,現在很多教參甚至專著都認為傷寒是外感熱病的總稱,這是廣義的傷寒。但后世的醫家從不同角度去解讀傷寒,也都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包括馮世倫教授解讀胡希恕教授,從八綱的角度去理解六經,還有劉紹武教授,從六病的角度去解讀傷寒,我認為這些對現代疾病擴展性的應用非常具有啟發性和實用性。但是《傷寒論》所論述的疾病,到底是什么病,我覺得是傷寒論的第一大謎團。我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有幸在周仲瑛老師的門下讀博士,從1985年到1988年,周老師承擔了“七五”攻關課題,研究的是病毒性高熱,作為他的博士生,我3年來一直在蘇北流行性出血熱高發地區做該病的研究,這也是我博士論文的方向,我當時研究的是流行性出血熱引發的感染性休克。流行性出血熱從開始發病到最后死亡的過程,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病人最開始的表現是頭痛、身痛、腰痛、骨節疼痛,甚至是劇痛,脈浮緊,一派傷寒之象;過一兩天或是兩三天,惡寒沒有了,轉成了陽明大熱,就是我們所說的陽明經證,繼而部分患者會轉為陽明腑實證。但是幾乎每個患者都要經過太陽證這個階段,我辨證過好多患者都是這種情形。我在大學學習的時候,就經常思考為什么在太陽病篇有那么多的變證,到陽明病篇,就以腑實證為主,太陰篇也只不過那么兩個方子,少陰篇的方子也不多,主要就是四逆輩,厥陰篇也不過就那么一個烏梅丸。現在回過頭來一看,這個流行性出血熱的的確確在太陽病階段的變證是最多的。《傷寒論》除了六經辨證以外,就是辨可汗不可汗、可下不可下、可吐不可吐等等,這些都是后世對六經辨證更加精細的辨析。從六經的傳變來看,確實像《內經》描述的那樣,一日太陽,二日陽明,三日少陽,四日太陰,五日少陰,六日厥陰,這在流行性出血熱的病程中就有很好的體現,病情變化非常迅速。
流行性出血熱很容易繼發腎病綜合征出血熱,接下來就會急性腎功能衰竭,而且這種急性腎功能衰竭在疾病早期就會出現。所以我們經常看到流行性出血熱的發熱期、少尿期和休克期三期重疊。當時我們國家流行性出血熱的死亡率在10%左右,死亡率是相當高的。后來周老的這個團隊把死亡率降到了14%以下,這是一個很了不起的貢獻。在流行性出血熱出現高熱以后,有些老年人急性腎衰,表現為舌卷萎縮,苔起芒刺,出現一派傷陰之狀,然后下肢水腫,我們叫肝腎陰傷、陰虛水熱互結,這是典型的豬苓湯證。還有些患者由于膀胱出血,病人排出血性的尿膜,甚至是一個一個的血塊,病人狂躁不安,這種情況就用桃核承氣湯。我們有一個典型的病人,32歲,流行性出血熱的三期重疊,由于少尿導致心衰、腦衰、肺水腫、胃腸道功能衰竭,這個病人很狂躁,目直罵詈,不識親疏,六個小伙子給他按到床上,有的按頭,有的按腳,有的按胳膊,他一下就把這六個人打到一邊去,“其人如狂”到這種地步,因為他膀胱蓄血,仲景云“血自下,下者愈”,所以用桃核承氣湯,用大劑量的桃仁,我們都用到30g,生大黃也用到30g增加瀉下之力,病人服了藥以后尿出了很大的血塊,然后小便如注,一天尿量就有幾千毫升。后來人安靜了很多,心衰、腦衰、肺水腫包括胃腸道衰竭全面緩解。桃核承氣湯是在太陽篇的變證里面,而且還有更加重的抵當湯、抵當丸,假如病人只是單純的流行性感冒,他會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發展成豬苓湯證、桃核承氣湯證、抵當湯證嗎?太陽篇還有其他的很多變證像瀉心湯證,流行性出血熱的病人也會出現這類病證,他們平時胃腸消化功能不好,得病之后就會出現嘔吐、腹瀉等癥狀,這就可用到甘草瀉心湯、生姜瀉心湯之類的方劑。流行性出血熱休克的早期,可以見到熱盛厥深的情況,胸腹非常熱,但是四肢冰涼,這個時候就用四逆散,來治療熱盛厥深證。但是到休克后期的時候就出現了典型的少陰證甚至是厥陰證,四肢冰涼,胸腹冰涼,血壓低到測不到,這個時候就用四逆湯、通脈四逆湯、通脈四逆加豬膽汁湯等等……疾病的整個過程,從太陽到陽明,到少陽到太陰,到少陰到厥陰就是幾天的時間。很多病人到最后胃腸道衰竭,腹脹如鼓,在這之前也就是不完全性腸梗阻時,可以用大承氣湯類方進行治療,但是到了肚子繃繃脹的時候,連承氣類方也用不上了,很多都死于多系統臟器衰竭。所以傷寒這個病絕不是一般意義上廣義的傷寒病,否則它不可能出現六經傳變這樣一個過程。六經的過程實際是一個階段的描述,有些人覺得傷寒就是治療多種熱性病的,什么濕溫、溫病都在里面。我覺得傷寒當時治的就是以傷寒為主的一種病。在《傷寒論》序中記載:“余宗族素多,向于二百。建安紀年以來,猶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傷寒十居其七。”一個家族一百多人,死了三分之二的人,這能是一般的病嗎?在當時的情況下,一到冬天傷寒流行的時候,老百姓都知道完了,這個人得傷寒了,沒救了,連老百姓都看得出來,這是一個連續若干年在當地出現的一種病。所以通過對流行性出血熱的認識,我體會就是當時的傷寒病,當時醫家對這種瘟疫還缺少認識,所以死亡率極高。如果從流行性出血熱的角度理解傷寒,那么對傷寒太陽經病的很多疑惑都會迎刃而解。否則我們讀《傷寒論》,傷寒一二日,傷寒四五日,怎么就突然聯系到其他的問題了?所以我說張仲景是一個最具創新意識的醫家,他還提及了關于濕溫、溫病的問題。2003年的SARS流行,我親自治療SARS病人248名,我當時在中日友好醫院,是中西醫結合診斷治療SARS的總負責人,當時我們給世界衛生組織提供了16例用純中藥治愈的病例,一點西藥都沒上過,但是他們審核時,砍掉了5份,說這5份不是SARS,差不多1/3的病例不是SARS,醫院當時主要是針對SARS的,但是只要看到肺X片發生了變化,也全部收到病房來,絕不放過一個。張仲景在《傷寒論》里的描述有很多都是鑒別診斷,并不能把它混淆為傷寒病本身。這樣思考可能有助于對傷寒本病的理解。
關于傷寒沒有解決的問題還有很多,比如說傷寒的起因,是什么原因使得仲景家族一百多人死去了三分之二,起病原因有待探討;還有就是傷寒方的劑量;第三就是經方要發展。張仲景已經為中醫的傳承和發展做了創新,現在我們所處的環境不同于1800多年前,時代在發展,只有經方同樣發展才能夠對得起張仲景,否則你拿著經方卻治不了現代病,我覺得這對張仲景也是不公平的。所以就有我剛才提到的劉紹武先生對傷寒六經病的新解、胡希恕先生對傷寒八綱的新解,這些都是很有創新意義的。尤其是對傷寒擴展性的應用,不僅要用到外感病上,還用到內傷疾病上,這也是很好的創新。還有就是經方新用,我看到講義里陳紀藩教授講運用《金匱要略》治療類風濕性關節炎,這是一個很好的題目,因為現在西醫診斷非常明確的疾病,張仲景當時并沒有做出很完善的歸納總結,這就需要我們對這類疾病重新認識、歸納。比如說糖尿病,過去古人只認識到消渴病,從現代的觀點來看,消渴病已經是糖尿病的中晚期,由于古人沒有現代診斷的方法,我們再套用古人治消渴的理論治早中期糖尿病,顯然是不合時宜的。滋陰清熱、益氣養陰能夠降糖嗎?現在中西醫結合界已經公認中醫只能輔助降糖,這給我們提出了很嚴峻的要求,我們要針對現代疾病來創新性地發展運用經方。
大家知道經方很多都是小方,用藥少而精,《傷寒雜病論》里面的方子藥味平均四點幾味藥,15%以上的方子小于四味藥,如梔子干姜湯、梔子豉湯、百合地黃湯、百合知母湯,芍藥甘草湯、甘草干姜湯、甘草湯……小于8味藥的方子占90%以上,看來小方確實是可以治大病的。但是方雖小,劑量卻很大,現在醫生開方則是用大方,劑量小,這就涉及如何處理好小方與大方關系的問題。我們不能因為經方在治療急危重癥時用大劑量,就否定了現在用方的小劑量,宋代以后的方子都很大,但劑量很小,我們一定要有區別的運用,對于那些小病、未病、需要慢性調理的疾病,一般吃藥需要半年、一年以上的,這種情況用大方、小劑量就是合理的,可以避免一些急劇性的肝腎毒性。這樣看來,時方和經方并不矛盾,因為時方就是與時俱進的方子,它是解決仲景時代沒有遇到的一些問題,關鍵是看在什么情況下用,怎么用。
還有一個大家經常爭論的問題,就是經方能不能加減,很多醫家非常強調忠于仲景原意,不做加減,誠然,仲景的原意非常好,因為沒有繼承就沒有創新,但是我們更應在仲景的原意基礎上靈活加減,一般可以單病單方、合病合方,復雜的疾病可以幾個方合在一塊,而且需要加減。尤其是針對現代醫學疾病的一些指標,如果不加減恐怕就降不下來,所以必須要加減,尤其是現代藥理學研究的特效藥物,要給予充分的重視。這就是我在正式講座前談的幾個問題。
我今天主要從這幾個方面進行匯報:經方與癥,經方與證,經方與病,經方與量,經方與效。
一、經方與癥
我們這里有很多老前輩,像梅老師就是我們的老前輩,他們在學醫的時候是非常重視癥狀的。現在院校培養的學生,有一種傾向性,就是忽略癥狀表現,好像對癥處理是低層次的治療,只有西醫才用這樣的手段,這是不全面的。我是1977級的,當時老師也特別強調辨證論治。辨證論治便成為中醫院校舍我其誰的金標準,這未免有些武斷,我們看仲景的用意,他也非常強調對癥狀的治療。再舉個例子,一個頭疼的病人來找你,你要不要先治他頭疼?你說頭疼我先不管,這是血虛引起的,我先治療你血虛。病人來個三五次,血虛沒改善,頭疼依舊,那病人還會信你嗎?肯定不信。我曾經碰到一位病人,24歲的一個女孩,癔癥性的暈厥,就是突然間倒下,一般倒的地方絕對安全,而且倒的時候,誰說什么話她都記得清清楚楚的。有個老先生給她治療,辨證論治,氣虛血瘀證,用八珍湯加減治療了一年半,結果基本沒效。最后山東某個醫務室的工作人員給她用了白金丸,也有叫“礬金丸”的,成分就是白礬和郁金,用了一個星期病就徹底好了。所以光靠辨證論治是解決不了全部問題的。病人來的時候要對他的癥狀有所偏重,腹瀉的你不對癥,嘔吐的你也不治療,顯然是行不通的。仲景提到“但見一證便是,不必悉俱”。我們治療糖尿病末梢神經病變時,病人經常反應很熱,有可能胸腹熱,有可能背部熱,還有可能是四肢熱,尤其是下肢,熱到什么程度呢?不管多冷的天,從來沒有蓋過被子,這種情況我們治療了不下上百例,就是用李東垣那張方子——升陽散火湯。糖尿病末梢神經病變,陽氣郁在表皮,散不出去,李東垣描述了四肢灼熱,捫之燙手的情況,用這個方子就有效。我們只憑借這個癥狀,用升陽散火湯就能起到很好的療效。這種情況印會河教授理解得很深刻,他在《內科新論》里有很好的闡述,他特別重視仲景抓住的主要癥狀。我們的老醫生有很多寶貴的經驗非常值得我們學習、總結。比如我們治療糖尿病汗證,有時病人全身濕透,一天要換幾次衣服,這時候最管用的就是用煅龍牡,療效立竿見影,然后你再辨證,是什么病機,這樣效果才會好。煅龍牡量要大,一般各用到120g,先煎,尤其是重癥汗證的時候療效顯著。印老先生講過,抓住主癥比圍繞枝枝節節的癥狀轉要高明得多。像我們治療蛋白尿,可以用芡實、金櫻子之類的藥來收斂固澀,但是最核心的藥是黃芪,針對蛋白尿效果就是好,抓住主癥可以簡化臨床思維過程,更有利于我們抓主要矛盾。所以印會河老先生的治病療效是非常好的。
抓主癥也是《傷寒論》中一個重要的思想,《傷寒論》還提到很多關于抓主癥的病例,“少陰病,六七日,腹脹不大便”,這就是大承氣湯證;“心中煩,不得臥”,就用黃連阿膠湯;“喜唾,久不了了,胸上有寒”,這就是理中丸所治的。我們碰到一個病人,是同仁堂一個領導的家屬,癌癥晚期,廣泛轉移,經化療以后,就是這個癥狀——喜唾。一天要吐一口袋,果然是“久不了了”,我們用理中丸,這個癥狀馬上就減輕了。像黃連阿膠湯證,我們抓住“煩”和“失眠”兩個主癥就好,不要局限于患者陰虛啊、火旺啊、身體瘦、舌體瘦、苔少這些問題。很多當老總、當領導的,他們身體胖,舌苔厚膩,只要是心煩失眠照樣用黃連阿膠湯,等他失眠心煩好轉了以后,再去調他的體質,再去化痰清熱祛濕。事實證明黃連阿膠湯對頑固性的焦慮和失眠確實很有作用,抓住主要矛盾的核心是取得療效的一個捷徑。我們院校的學生經常對君臣佐使藥的使用不是很清楚,這是因為他們抓不到問題的核心,所以定不下君藥。君藥是針對疾病的主癥的,麻黃湯、桂枝湯都是針對發熱的主癥的。臣藥又有什么作用呢?它也是針對主癥,起到幫助君藥的作用,或者是主癥同時又有它的兼癥,抓住了這些框架結構就搭建起來了。《內經》講小方就是君和臣,沒有佐和使,“君一臣二,治之小也”,三味藥就是一個方子,這是小方的配伍原則。但是有些病癥當你立了君藥以后,這個病癥和你辨的證候是相反的,比如我們在治療神經痛的時候,經常用川烏,那么如果是寒證,寒入骨髓,用川烏沒問題,但如果是熱性疼痛,我們仍可選用川烏止痛,只不過這個佐藥就非常關鍵了,因為它一定要把病性一塊佐回來,要去川烏的“性”而存它鎮痛的“用”。對于糖尿病早中期治療,我們用大劑量的黃連,這沒什么可說的。但是到了中晚期,病人血糖控制很差的時候,能不能用黃連、知母、黃芩、黃柏、苦參、龍膽草、梔子這一類的苦寒藥呢?可以,但是如果目的在于用這些藥將患者的血糖降下來,那后面的佐使藥一定要跟上,要把握患者寒熱溫涼的大方向,這個佐使藥就相當于船舵頭,它在把握一個大方向,始終沿著虛實寒熱走,這樣你在處方的時候就會明了你想做什么,誰來幫你做什么,但最終還是要沿著中醫辨證論治這條軌道走。這樣教學生時,他們就比較容易理解,也很容易掌握。現在很多大方有一個弊端,一個方子二三十味藥,很難分清君臣佐使,經方就不會有這種問題,它藥味少,90%以上的經方都是小于八味藥的,《內經》講三味藥加上幾味藥是小方;“君一臣三佐五,治之中也”,這是中方;“君一臣三佐九,治之大也”,十三味藥,這是大方。所以張仲景的方子還是屬于小方的范疇。我并不是否認用大方,對很多慢性病,我經常用大方,甚至是做成丸、散、膏、丹,尤其是水丸,或是蜜丸,病人也不會覺得太難以下咽,這個時候我是以功能團為君、臣、佐、使,可能君藥就有三四味藥,這種組合方的使用使得后世的方子變得非常大,這里面有一個原因就是劑量錯了,本來桂枝三兩即45g,他們就用桂枝9g,荊芥9g,防風9g,西河柳9g,這一組合也是30~40g,這種思維其實就是把君藥作為一個功能團,同樣臣藥、佐藥、使藥也有這個特點。
還有的時候一個方子的君臣佐使是會隨著情況的不同而有所變化的,比如說麻杏甘石湯,病人可能有熱、咳、喘的情況,麻黃平喘,石膏清熱,杏仁止咳,如果以熱為主,就可以加大石膏用量,這個時候就是以石膏為君;如果病人咳嗽較重,兼以熱、喘的癥狀,就可以杏仁為君;以喘為主就用麻黃作君藥。所以開方子不一定完全墨守成規,要善于靈活變通。張仲景很多方子都在加減,他的用意是啟迪我們一種全新的思維模式。昨天還有人問我《傷寒論》的方子是不是要按原方使用,我認為完全沒有必要,仲景的小承氣湯如果以腹脹為主,就變為了厚樸三物湯,這是要根據具體情況來考慮加減問題的。有個十七八歲的男孩,主癥是咳嗽,引得右側胸痛加重,是由于結核性胸膜炎引發的,胸片提示大量胸腔積液,我給他用了十棗湯,開始各用1g,服后30分鐘病人開始排稀便,其余沒什么異常情況;第2天開始加量,甘遂、大戟、芫花各用2g,服完之后就吐出一大碗黃水,還瀉稀便兩次。服藥2天以后右側胸腔積液基本消失,10天以后出院。這個病人的治愈就是抓住了“咳唾引痛”這個主癥。還有一個病人,是痙攣性斜頸病,已經兩年多了,脖子歪到什么程度呢?幾乎要貼到肩上了。而且他右側頸部經常感覺被牽拉的抽搐、疼痛,他前后走了很多地方,都沒有療效。后來有人建議他做個手術,但是手術后可能會引發面癱,費用28萬,他拒絕了,他甚至有輕生的念頭,因為實在是太折磨人了。后來他找到我,我用了葛根湯:葛根60g,麻黃、桂枝各30g,還加了大劑量的芍藥,加了祛風藥全蝎。10付藥以后,他好轉了50%,30付藥后,他完全正常了。這是他治療前后的照片對照(指幻燈片)。這個病例我主要抓住了他“項背強幾幾”這個主癥。
主編/劉觀濤
本文出處《名師經方講錄·第三輯》(李賽美主編,中國中醫藥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