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七個月沒有下過雨了。
亮晃晃的陽光毫無遮掩地照在云南省會澤縣駕車鄉鋼廠村村頭干黃的土地上。73歲的村民唐中華獨自居住在村頭一間泥土屋中,屋旁是一個早已干涸的大水池。這個45年前修建的“壩塘”,本是鋼廠兩個村民小組245戶人家的取水地,以前從未干枯過;現在,后生們甚至在池底騎起了單車。
“這樣的干旱,這輩子頭一次遇到。”唐中華對本刊記者說。
初春的陽光從屋外射入,堆砌的柴火、熏黑的臘肉和褐色的木桌,都湮沒在強烈光差所帶來的陰影中。這間不足10平方米土屋的角落,只有兩個白色的塑料桶最為醒目——里面裝的是他一周七天全部的生活用水。如今,水,是鋼廠村全體村民數月來最為盼望的東西。
鋼廠村所在的會澤縣,位于云南省東北部的烏蒙山脈主峰地段。會澤西靠四川,東接貴州,是三省交匯的咽喉要道,秦漢時是古夜郎所在地,后曾為南方古絲綢之路的重要驛站,也是“長征”的故地。
眼下,這里廣袤的山區,正為一場歷史罕見的旱情所困擾。由于農村地區長期“靠天喝水”,在5月雨季來臨以前,干旱現狀很難緩解。
鋼廠村是這場旱情的重災區。本應是農忙季節,但村里的百姓卻三三兩兩地聚在唐中華家旁邊干涸的大水池周圍,無所事事地曬著太陽。
水源枯竭
鋼廠村本是一個普通的云南山寨。村莊周遭的山林,在大煉鋼鐵時期已砍伐殆盡。后期栽種的松樹,不僅遮掩不住遍山的黃沙,更無力涵養水源。
因為缺乏地表水源,全村70%人家都修建了小水窖以蓄積雨水。此外,1966年村里還修建了兩個水池,一個6000方的大池,供村民使用;另一個4000方的小池供牲畜飲用。沒有水窖的村民,只能每天從村頭擔水回家。
正常年份,云南雨季的降雨較為充沛。鋼廠村的水池總是能在雨季蓄夠人們需要的水量。
然而,在去年7月最后一場雨結束后,鋼廠村的大水池只蓄上了七成水。此后連續三個月不再見雨。從10月起,村委會便派專人管理用水,每戶每天只許從水池里擔50公斤的水。家中已有水窖的,配額更少。而農家必備的耕牛,一天就可以喝掉40公斤的水。
“一盆水,洗菜洗臉洗腳喂牲口,不折騰成黑泥漿就舍不得倒!”村民們稱,洗澡是想都沒想過的奢侈事,連衣服,也只洗貼身內衣。
隨著旱情延續,背水成為村民們唯一的選擇。73歲的唐中華,自家修不起水窖。從大水池干枯那天開始,他不得不翻過山頭,往返三五個小時,到一處水源去背水。而這處水源,流量僅每秒0.3公斤。
增收困局
鋼廠村村民的主要產業,除了在山腳缺乏水利設施的紅土地上種植兩季的作物,還有少許家畜養殖。
鋼廠村農民每年播種“大春”和“小春”兩季。每畝小春作物,能有200元的收入,而大春季節的馬鈴薯種植,年景好時每畝地能帶來2000多元進賬。此外,全村還有600多人在外打工,平均務工收入,每年在3000元-4000元。綜合計算鋼廠村全年人均收入僅為2089元。
小春這一季,整個鋼廠村全部絕收。往年此時,麥子都該長過1米高了,而今年最多不過1尺長。鋼廠平均每戶種有三四畝小春作物,按照每畝地300元的成本計算,這一季已經損失了近千元——這是當地人均年收入的一半。
越來越多的村民選擇了離開。今年剛開年,鋼廠村全村走了68戶人,舉家外出打工。勞務輸出,竟成了云南不少干旱地區抗旱救災的舉措。
在會澤縣,外出打工的人比去年增加了1萬多人。政府與長三角、珠三角的企業簽訂了定向協議,組織培訓,希望以此保證農民“減產不減收”。
并不是所有人都甘心就此放棄土地。不少村民,仍然將賭注壓在能決定一年生計的5月雨水上。
“小春損失大春補”。二三月間,又是新一季的播種時令。馬鈴薯現在再不播種,種子就也不能再用。村民們頂著旱情播種了70%的土地。馬鈴薯播種到出苗階段,水分需求并不大。而到了出苗期,降雨便至關重要。
只要有兩三場降雨,就能夠保證土馬鈴薯的正常生長。但是,“如果到時候還是不下雨,只能怨自己這一次沒有把注押好。”38歲的村民盛有葵說。
盛有葵一家五口另一份重要的生計來源,是58只羊和十幾頭牛。按照正常年景,要到9月才是牛羊出欄季節。而因為缺水,他今年已經提前賤賣了六頭牛。羊的奶水不夠,往年成活率能有90%,估計今年也只有50%。
擔心牲畜和人搶水,駕車鄉的“牛市”也早早來臨。人們不得已賣掉自家耕牛,在鄉鎮的趕集天,附近村民竟趕來了200多條黃牛等待買主光顧。
“自來水”之夢
2010年2月起,會澤縣的政府部門開始組織車輛設備,向各人畜飲水困難的山村送水。縣城有限的消防車、灑水車在各鄉鎮間來回奔波,平均兩三天才能向鋼廠村送一次水。每戶每次一次只能分到50公斤,不少家庭仍然需要上山背水。每背一立方水,政府補貼10元錢。
“今年政策好,政府都給我們送水來了。明年要是再干旱,沒有政策了,又怎么辦呢?”78歲的張順富,期待著能將山后的水源引進村,讓每家每戶從此用上“自來水”。
鄉上的干部覺得這個想法多少有些不切實際。一是這股每秒出水僅0.3公斤的水源水量太小,二是水源地海拔比村子要低,引水難度太大。
村長沐福龍則固執地認為,水源地比村子高,可以用倒虹吸的方式,將水引過山頭,讓山后的三股小水流匯集在一起。然而,要完成這樣一項工程,造價在100萬元以上,無論是鄉級政府還是村民,都無力負擔。
“惟一比較現實的方法,還是多修水窖。”駕車鄉的鄉長楊華介紹,盡管鋼廠村有70%的人家建有人飲小水窖,但地邊水窖幾乎沒有,否則也能緩解一些旱情。吸取此次抗旱的教訓,縣上已經出臺了正式文件,鼓勵村民們多修水窖,每修一口,補助1000元。
吳玉成還對記者說,山區絕大多數的小水利工程,都建于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年久失修。
例如鋼廠村的大水池,自修好后曾維修過兩次。一次是在上世紀80年代,用紅泥重新修補了池壁;另一次則是在90年代,村上組織用水泥修葺了池底。十幾年過去,大水池的池壁再次出現了裂縫,水泥地和池中央的泥沙地間縫隙過大,滲水嚴重。村長沐福龍希望利用此次干旱,再將水池維護一次,初步估計工程造價要在10萬元左右。“正向上申請著,不知道能不能有些資金給我們。”
“我一直強調,在水利建設方面,政府要做的,是抓大不放小。”全國人大代表、云南省文山州硯山縣縣長李云龍認為,政府在加大中大型水利設施建設的時候,小溝渠、小壩塘、小水窖、小水庫、小泵站絕對不能忽視。
旱情當前,政府也許就此下決心加大“小水利”投入,鋼廠村的百姓又燃起了新的希望。他們覺得,也許用上“自來水”的日子真的快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