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嫁給父親,芳齡22歲,正值青春好年華。
可再好的年華在那個物資極度匱乏的年代里,也顯得無能為力,只是代表了要步入人生的“正規”,就是結婚生子,然后把自己的一生同這個男人緊緊聯合在一起,渡過此后漫長的人生歲月,任勞任怨。
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事了,不過打小我就知道了這段姻緣的前因后果,因為母親始終在嘮叨,覺得自己這輩子嫁錯了人,才落得如此的艱辛。
母親年輕的時候也算不上很漂亮(在現實的基礎上推測),身高也不是很高,一米六的個頭,微胖的身形,但皮膚是不錯的,白白凈凈的。家里一共姊妹五個,她排行老三,最大的是個 姐姐,其次是個哥哥,下面還有兩個妹妹。
鄉下的人大都胸無大志(也許是環境的影響太大),但都對傳統的東西繼承的很好,態度很是積極。那時很少有人把書念到初中的,擁有高中的文憑更是如鳳毛麟角。因為時代的 原因,大都家中貧困,還有一幫要吃要喝的孩子,對艱難的家庭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一大家人全都要靠外公的工資來養活(外公當時是干部的身份,有點才學的人),家里種的農田也很少。因一家之主常年在外忙于工作,很少有時間回家。而那三分幾畝地的農活就大部分落在了勤快的母親和哥哥身上。母親為了能夠自己填飽肚子,也為了全家人能夠都有的吃,整天搶著拼命的干活,好像永遠都有做不完的農活。插秧,收麥子,扛稻子,放牛,喂羊。。。。好像這時間就沒有她做不了的事情,她應該也樂得像個男孩子一樣,一天到晚的忙活著。我想,那是母親青蔥歲月里唯一可以打發大把時光的樂趣,盡管生活的條件不盡如人意,甚至有時候還填不飽肚子,可依然有很多活等待她去完成,也許是因為其他姐妹的懶惰或是年少無知,總之忙農活,忙農活,很長一段時間里成了母親年少時光的主題,成為了她生命最初美好年華里的常態。
若是農閑時,可以經常和哥哥一起滿河塘的轉悠,捕魚抓蝦,為家里的人改善改善伙食。路過誰家無人看管的瓜田,禁不住誘惑,便倆人示意好分頭行動,結果自然是滿載果實而歸。想來這大概也是她童年困頓生活里的樂趣了吧。若是燥熱 的夏天里,美味就更多了。饞嘴 的孩童望著那樹上掛滿的果實,自然是有很大的勇氣去挑戰的。不知天生就很會爬樹,還是那枝頭飽滿的果實確實太誘人,便“蹭蹭蹭 ”的毫不費力似得爬了上去,抓過來就忙著塞進嘴里了,吃的也很是津津有味,歡喜的很。這是我能想到的當時的畫面,雖然小時候也聽母親說到這些故事,只是記住了大概有這么個事情,但母親開心的笑容是忘不了的。枯燥無味的生活中,也還是自有童趣可言的。
那個時候的同齡人大都因為家境的緣故,支付不了學費,便到三年級的時候,被迫終止了
學業,早早的當起了年紀輕輕的農民,現在看來他們可謂是,史上最年輕的農民啊,學著大人的模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早的品嘗生活這杯苦酒的滋味,冷暖自知。 母親就是這里“幸運”的成員之一。終身文憑被打上了烙印:小學三年級。吃不飽,穿不暖,就連住的地方也是簡陋 的一間土坯房,姊妹四個全都擠在一張破舊的床上。由于不堪忍受越來越沉重的 壓力,終有一天,破床也罷工了,直接塌掉。當時家里除了外公有份人人艷羨的鐵飯碗外,家中最值錢的就是那頭水牛了吧。其實,依外公的能力,一家人還是能把日子過下去的。他是個有文化的人,那時曾教過書,在糧站也工作過,還寫得一手 的好字。 外公去世的早,在我剛能記起一些人事的時候,突想起還有個小插曲,老家鄉下去給剛入土為安的逝者上墳,快到墓地時,都是要哭喪的 。不知那時幾歲,只知道,媽媽拉著我的小手走在滿是白布條的人群隊伍里,有的人把白布條系在腰間,有的把布條一頭維系在頭上,另一頭長長的垂到地面。突然地那一刻,她就不由自主的哭了起來,好像很傷心的樣子,幼小無知的我對其他的不懂,但對媽媽傷心的哭了,還是很難過的,便搖晃著她的手臂,難過的問著她“媽媽,你怎么了,為什么哭啊?”媽媽只是哭,終究沒有回答.越來越多的人都在“嗡嗡嗡”的大哭,這是什么情況啊。而我也為這莫名的越來越撕聲力竭的哭聲也難過驚恐的哇哇大哭了起來。
現在每次去看外婆,都會向那老屋高高的橫梁上望上好一會。梁上方有面大紅色的方形布,上面寫著蒼勁有力的毛筆大字,依稀可見那種揮灑自如的氣勢。這是對外公最好的緬懷方式,有時看的發呆,幻想他老人家曾經歷過該是怎樣的一種人生啊,最后卻死于肺結核的疾病,獨留下外婆一個老婦人,孤苦伶仃的繼續在紅塵人世中掙扎 。他們不都喜歡說養兒防老嗎?養兒靠得住嗎?人能靠得住,豬都能上樹了。事實證明,在自己的家庭建設不理想,也要面對自己養育兒女的重擔下,孝心好像也是可有可無的 東西,比起白發發的銀子,不值一提。如今外婆早已是老態龍鐘了,只能靠兒女每年給點生活費度日。她也不愿意呆在自己的兒子家,只因那家里有個人見人討厭的母老虎啊(她的兒媳婦)。自從這個女人嫁到家里來后,沒有哪一天是安寧的,婆媳關系也一直都很矛盾。那個女人的脾氣是越來越大,到最后竟公開的擺明了,把她這個老婆子當成敵人看待,態度很是不友善。罵人,吵架,甚至動武,沒完沒了的 上演“精彩節目”,豐富了日常無麻將可搓的無聊的日子。自古以來的婆媳關系的不和諧,在這個家里演繹的 精彩絕倫。那個女人也許天生就是個潑婦,悍婦(不曾知曉她年輕時是否溫柔過)。人高馬大的,走起路來像個大閘蟹,說起話來像敲鑼打鼓,除了性別是個女人,實在是看不出哪里像個女人的模樣。
說起外婆這個可憐的老人啊,那是讓人感到很是無奈。其實,她年輕時也是可以有點好日子 過的。那個時候,有段時間到處都在積極響應毛主席的號召,到農村鄉下田間勞作,外婆就是怕臟,又怕累,怎么也不肯去,自然一點好處也撈不到。由于她始終改不掉好吃懶做 的習性,硬是把外公好好的跌飯碗搞丟了。因受不了外婆的大吵大鬧,非要讓他回家,回到家后的外公,整日沉默不語,憂心重重。沒有了經濟來源,又不會種地,只能靠一些雜活勉強糊口。也許是因為要吃飯的人太多了(一家七口人啊),食品又少的可憐,竟然被迫外出像個乞丐似的討飯。這些都是從母親口中得知的 ,那時年幼的 母親便跟著她 的父親沿著村莊一圈討些能吃的 東西,因為快要過年了,家里實在是沒有什么可吃的 了。大概終身里唯有那個年過的最是酸楚吧,也成了母親不可磨滅的童年回憶。母親記憶中艱難苦難的 的 日子,也沒有因為嫁人改變多少。因為她重生的機會不是靠個人就能把握住的,更何況是那個貧窮落后的年代。
舅舅比母親大三歲。有一天,有人到家里來做媒,給說個別村的姑娘,便欣然答應了。倆人見面后,那姑娘便開始了勇猛進攻,非要嫁給舅舅。聽母親說,她是看上了舅舅年輕時的英俊的相貌(現在做了外公的舅舅依然俊朗)。舅舅也沒有拒絕。這是件好事,也正和倆老人的心思。但面對家徒四壁的窘境,老人們愁容滿面,一時也沒有了更好的對策。剛巧又有人來給母親說親,而說親的這個人可不是外人,是母親的親姐姐。她早于母親幾年嫁到了另一個村子,這次說的這個人就是她村里的村長家的大兒子,也就是后來我的父親。她覺得這個人還不錯,為人老實善良,便慫恿著孩童般天真的母親去相親。
早已習慣了在家干活的節奏,還沒弄明白婚姻是何物時,便糊里糊涂的定了親,只為那八百元的票子,也就是后來為舅舅娶親的費用。我那善良忠實的 母親啊,就為了給她的哥哥娶個悍婦,就這樣陰差陽錯的走入了婚姻,走進另一個苦悶的人生。
說這段婚姻是陰差陽錯也好,上天撮合也罷,最終是制造出來我,但還是要把母親的故事說給大家聽。定親以后,母親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因為自己還沒有思想準備,也沒有看上那個瘦弱的男子(當時父親19歲!)。況且自 己家是鎮上的,大姐追隨自己喜歡的人去就算了,還要自己委屈嫁到那個鬼地方,她是極不情愿的。自打相親后,倆人也很少有時間見面的,一來姑娘確實無意,二來也沒有談戀愛的觀念,還隔了那么遠的路。從鎮上步行到那個村,少有4公里的路程吧。當然母親也是不樂意見的吧,但總歸是要見的。親已定,禮已收,很多時候真的是身不由己啊。
農忙到來之時,就是他倆見面之日。
年少的心可以無知,為人父母的自然是懂得禮節和規矩的。村長(我爺爺)早早開始交代,馬上都要開始搶收莊稼了,你要去給人家幫幫忙啊。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萬里無云,麗日藍天,只是太陽有點猛,曬得直叫人紅了脖子,濕了背衫,心跳加速,奔向小鎮。。。。。
莊稼地里,他倆沉默不語。彼此揮舞著手中的刀具,麻利地割下一片又一片 的稻谷,忍受著火熱太陽 的“親撫”,任憑豆大的汗水從臉頰上不停的滑落。也許是少年太木訥笨拙,生平第一次和女孩子接觸,有點拘謹?當面對即將會成為另一半的女子,真的不知曾經這個老實善良的少年心里是何感受。還是這個倔強的女子,比他大兩歲的女子,對此毫無交談的興致?看來她對沉甸甸的稻谷的熱情,都比對了解他的興致多得多啊,沒多大一會,這麻利的姑娘又撂倒了一大片 。但我知道的是,那個勤勞樸實的姑娘,根本就不愿和他說話啊(這是母親曾經說的),只是走在田間小道上的時候,她“生怕”來一陣大風把那小身板給卷走啦。瘦長的線條,稚嫩的臉龐,木訥的心,怎么能和他結婚呢?姑娘還是在家多收兩年的稻谷吧。越想越不對勁,越覺得哪里有問題。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后,這姑娘決定了,逃!對,就是逃跑,不回來了!這樣就不用嫁給那個線條了。
待打點好了簡單的行囊,便和大妹一起上路了,出發遠方尋找未知而迷茫的歸屬。
這是人生中第一次出遠門。離開了那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環境,甩掉了一身的黃泥土味,聞著外面的空氣都覺得好香,外面的人也格外 的好看呢,看的是滿心歡喜,越看越覺得身心輕松。當火車駛入長江 的時候,濤濤 江水流向遠方 的江水讓人暫時忘卻了生活的疲憊,開闊的江面,天地間升騰的艷陽,勾起人追逐美好的欲望。
時間從晨曦的霞光走到晚間 的溫涼,不知是何時刻,終于停靠在了目的地,江西南昌到了。
在那個也要靠人際關系的現實的年代里,就連出門務工這件沒有技術含量的事情,都是熟人拉熟人一起工作的。毫無疑問的,人生中第一次出這么遠的家門,自然是投奔某個相似的人而去的。這個人就是母親的親姨娘,也就是外婆的親妹妹。都是應驗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句話,才跑到那么遠的地方,不過倒也落得耳根清凈些,不用再和一幫窮酸親戚攪合在一起的,烏煙瘴氣的。赤貧的鄉下人,一向是喜好熱鬧,高談闊論,指點江山,總有很容易吸引他們的蠢蠢欲動,總有他們感興趣的沒完沒了的話題。
兩個小姑娘能夠鼓起勇氣,彼此壯膽的跑這么老遠的地方,自然是有關乎自身很重要的事啦。這不,姨已經物色好了一個人,這次是要說給這個勤勞的善良姑娘(母親)。如此機緣巧合的好事,早已經令人忘記了旅途的辛勞,而心里也漸漸的有意思的在淡化那個遠在家鄉的線條 的身影。誰讓長的那么瘦,弱不禁風的 樣子,沒有一點男子的氣勢,倒像個柔弱的女兒家的氣質,成何體統啊?況且人生就只能有唯一的一次機會,還是多掂量掂量,多比較比較,總歸是好的。
終于熬到見面的時刻了,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噢,相見不如懷念,說的真好,但現實真去他的,失望。竟然是個腳有點跌的漢子,一只眼睛也不大好使。唉,這個姨娘光瞅著人家里的 家當了吧,好好的一姑娘又不是沒人要,干嘛要找這種人啊,不是作踐了自己么?于是,人生中的第二次(天知道還會有幾次哦)相親大會,不歡而散。
還是回家找媽吧。
寒窯雖破,能遮風避雨,還有媽媽做的香香的飯菜。不過呆在家里的日子,不總一直都是這樣的優哉游哉的,茶余飯飽后的談資,自然是以婚姻為話題的。可憐年輕的姑娘只是成天想著多忙家里干點活,臟活累活,從來不抱怨什么,什么活都搶著干,根本就搞不清楚婚姻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參照別人的婚姻生活來看,就是和另一個男人綁在一起共同生活一輩子,最重要的是你能給人家生孩子,尤其是兒子。現在這事輪到了自己的身上,只是茫然的 望著大人,希望能夠拿點好的建議或是決定,但一直等的心情讓人越來越壓抑,惶恐。莫名的還是會感到會發生什么,還是有種隱隱的擔心和不安,那是一種內心里渴望擺脫的的又必須面對的,像兩股巨大的力在相互撕扯,相互碰撞。
這令人無奈而又哀傷的時刻,確是一次又一次 的逼近了,近了,越來越近了。。。。
望著那田野里褪去的金黃又成了綠綠的地毯,而定下的親事,轉眼,已是小半年的光陰了。可姑娘的心思又有誰能夠訴說?又有誰會帶她離開這個小鎮到達另一個小鎮,而不是小村呢?當夜深人靜時,在無邊的黑暗中,只有那綿綿無絕期的恐慌,像在心里長了的雜草一樣,瘋長。
越是怕什么就越是來什么。在村長的代表(媒人)不厭其煩 的“登門拜訪”中,父母的耐心像是到了極點,不舍也好,不甘也罷,長大了的 姑娘總歸不是自己的,總歸是要被別人領走的 。還在哀怨糾結的姑娘,你準備好了嗎?你又要往哪里躲藏呢?天大地大,何處才是你的家,你的容身之地呢?從踏出娘家門的那刻開始,這哀怨,糾結,難以理清的思緒不曾讓人輕松過。
就這樣,帶著一份復雜的心情,極不情愿的成為了別人家的小媳婦。
那時候的嫁妝就是,一臺縫紉機,一個皮質的大皮箱,一個更大的木箱,除此之外,很難再找到貴重的東西了。而村長送給親家的禮,也不過就是幾代稻谷糧食,但這足夠一家人飽餐一段時日了。就這樣,簡單的婚禮伴隨著復雜的難以言說的心情,又一個姑娘糊里糊涂的把自己處理掉了。從生養了自己的家庭里走入另一個陌生的家庭里,和一個陌生的男子組成一個小家庭,肩負起為人母的歷程。縱使心中有千萬個不愿,終究是難逃這生活的魔咒。
小鎮雖小,至少還是可以找到干凈的水泥路,而到了鄉下,就注定整日要和黃泥巴土灰打交道了。大家住的房子都是土坯房,泥巴地,房屋頂蓋著層厚厚的茅草,晴天還好,一旦到了大雨的時節,難免成了屋外大雨屋內小雨的境況,到處都有漏洞,而且這漏洞,總是堵也堵不完。
好在村長一家大都是和善之人,不曾太難為了新嫁娘。村長也是一大家子的人,一家六口人尤其是那個賢惠的婆婆(我奶奶),從來不會主動找媳婦 的麻煩,心地很是善良的很,說話也是輕輕柔柔的,走起路來也是不緊不慢的。她不僅不會為難了別人,就是和自己的老伴都是甚少吵鬧的,更不曾動武的。有這樣的母親,自然就會有繼承自己優勢的下一代,把這些優勢發揮很好的,就是這個孝順的大兒子,和父母相處的也很是愉快。但最大的缺點就是打老婆(后面會有交代)。身為村長,性格脾氣方面自然是強硬一些。這對老夫妻還一直相處的都比較和諧,想必大部分的還是因為性格互補的 原因吧。自然呢,矮小的二兒子的性格很明顯的 帶有父親性格的色彩,小氣,自私自利。小兒子吧,就有點中和性的色彩,還算是可以的,排行老二的是個姑娘,那脾氣,那神情,那性格,還有那善良的心腸,真的是像極了母親的。那個時代,貧困乏味。百姓的日子也都不是很好過,最大的痛苦就是沒有太多可以吃的東西。一年到頭,吃的最多的就是自己家田地里長出的稻谷,麥穗,油菜籽,豆子,花生,還有那滿園的青色。我想,只要是田地里長出來的,很多都會被人拿來吃掉的吧。想吃肉?沒錢,買不起啊。那個時候也不用擔心有賊偷盜錢財,家里光禿禿的,沒錢可盜,也算是一件不操心的事。一年到頭365天,沒有哪天不用干活的,而且這活一來就是沒完沒了,總甩也甩不掉,逃?無所可逃。不過還是有個地方可以逃,那就是逃進黑夜里,聽蟲鳴蛙叫?恐怕十有八九是還沒來得急聽,就進入夢鄉見周公去了。
池塘,田野,大河,泥巴路,枯藤老柳,很多時候,這是生活里的場景。春花夏草,秋收冬播,為了成為家中的頂梁柱,一個男子從他很是年輕的時候就開始了他人生的歷練。在那田野里,揮灑著青春,揮灑著汗水,一點一點的積攢著對生活的美好憧憬和向往,盡管看不到盡頭,生存的壓力和渴望也時時刻刻告誡自己,唯有不停的播種,,才能有來年好的收獲,才能有好的生活,有肉吃的生活。
母親的23歲,也就是我人生剛剛開始的一歲。在那個想吃肉總沒有肉可吃,又要做好月子的日子里,村長決定把家里的一只下蛋的老母雞送給兒媳婦當補品。可就是這來之不易一只老母雞,她眼巴巴的望著那香噴噴的像在放著光芒的肉啊都沒舍得吃,留在家里,一直放在櫥柜里直到有天想起來的時候,看看,聞聞,早已不是當初的味了,食之不下,丟之可惜,最后還是丟給家里養的一頭豬吃了。我想,身為那個年代里的一頭豬,那頓餐是它這輩子吃過的最好的大餐了。后來母親還會念叨那時生下我坐月子的光景,趕上了缺吃少喝的年代,營養自然是無法保證了。
自從我記事起,印象里父親和母親,爭吵不斷,甚至是雙方大打出手!不止一次又一次的吵鬧打罵,伴隨著我的童年。很多次,我憤憤的想他們上輩子一定是冤家!那是童年里最讓我感到恐怖的事情,每次他們兩個大吼大叫的糾纏在一起,我就和弟弟夾在中間拉架并大聲哭喊著“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卻沒有人理我們。縱使我倆年幼的力氣再大,對于怒火攻心的打罵是無濟于事的,通常是那手中飛舞的鞭子就落到了我們的身上。現在看來母親是個典型的鄉下婦人,啰嗦,小氣,特別愛錢,是我見過的最愛錢的女人,她念叨最多的就是錢,錢,錢。我想,也許是她生長的那個吃不飽飯的時代,是她那個窮困的家庭讓她的心里早已滋生了對于錢財的渴望,也許是窮怕了吧。母親生性非常的愛嘮叨,整日里沒完沒了的嘮叨,都是些家長里短的雞毛蒜皮的小事。現在她心里最大的事就是她女兒嫁個好人家,給他兒子在大城市里買套房子。比如,買菜這樣的小事也值得她嘮叨一遍又一遍。父親是個善良大方的人,言語不多,但心思比母親要慎重很多,有時菜買多了點,又觸到母親的哪根神經了,惹得她大聲斥責,好像父親又做錯了事情一樣,其實那些菜沒有多少,她就會小題大做,說菜買這么多啦,亂花錢啦,吃不完啦,還有菜啦,誰叫你買這么多菜啦。。。。。總之是沒事她也能說出一大堆的事出來,有時,連我們都聽不下去她那些莫名其妙的話,為父親感到打抱不平,難怪有時父親會那么狠起來對她大打出手。打她的時候,根本就不想是一家人了,紅著眼睛像是對一個仇人一樣發泄自己心中積蓄已久的憤恨,通常母親被打的身上是青一塊紫一塊。父親一不抽煙,二不喝酒,性格也好,打母親完全是被氣急了,有時,我們勸母親說少說點,挨打都是因為這張嘴,他這么好的脾氣怎么會無緣無故的對你動手呢?母親這么愛說,卻從來不會說什么玩笑之類的愉快的話。每次父親從外面回來和她說別人家的什么有趣的事兒,她就繃著臉說“你管人家的事干嘛”,然后對父親又是一頓數落。父親文化低,掙不到什么錢,年輕的時候到大城市里干建筑當泥瓦工,因為砌墻的功夫比較好。掙不到錢,他在母親的眼里就是沒有本事的人了,為此母親沒少數落過他,打擊過他。父親為此傷透了心,對母親早已是冷冷淡淡,兩個人很少在一起生活了。現在,他在老家建了個養殖場,母親常年在省城做點小生意,就這樣常年過著孤獨的日子。母親這么愛嘮叨,卻是很缺心眼的人,更是沒有壞心眼的人。有時,說出去的話得罪了人她自己都不知道,就是沒有什么心思。按照父親對她的評價就是“說話不經大腦考慮”。雖然是這樣的女人,但這個貧寒的小家多虧了這個吃苦耐勞,省吃儉用的女人。沒有她,我和弟弟上學的學費可能要借債了,沒有她我也不可能踏入大學的校門了。我的母親,從二十多歲的年輕婦人在紛繁復雜的大都市里飄蕩成了飽經風霜的老婦人。而這二十多年來,我們所享受到的母愛卻從未曾減少半分。
遭受了那么多的皮肉之苦,吵著鬧著要離婚,舍不得她兩個孝順的兒女,這事不了了之。現在,漸漸衰老的父母親好像關系緩和了很多,不再兩個人一見面就吵架了,兩個人會說說笑笑,開開玩笑了。就這樣,吵鬧了二十多年的兩個人好像是都累了,也許是飽受孤寂漸漸衰老的父母親終于體會到了晚年有個伴的重要,他們所疼愛的孩子都已經離他們的生活好像是越來越遠了,他們想要孩子能夠天天陪在他們身邊,他們也會經常說“孩子都大了,都工作忙了”。只能在心底默默期盼著一年僅有一次的短暫的十天八天的團圓。誰能常在身邊陪伴自己?到最后,孩子還是會離開這個家,離開自己,最終能夠留在自己身邊陪伴自己終老的還是那個讓自己又愛又恨的人兒。
奔波勞碌了半生的父母親,愿有個幸福安詳的晚年,這是我們的心愿。
父母親的故事,豈能是我三言兩語就能寫得完整的?那些發生在艱苦歲月里的故事,那些發生在大都市里漂泊的故事,我想,我不知道的太多太多。依然記得母親和我們說過剛出去杭州打工的那些艱難歲月。夜晚從服裝廠里下班一個人走在荒涼的夜里,被漆黑淹沒的恐懼時刻侵襲著整個身心,嚇得淚眼婆娑。為了生存,為了生活,到路邊的小飯店里沒完沒了的洗碗,寒冬臘月里,手腳凍得臃腫,工資少的可憐。現實殘酷到沒有人可以噓寒問暖,偶爾在長途電話里述說著對遠在家鄉兒女的無限思念。母親說那是最艱難的時候,看到別人家的和自己兒女同齡的孩子,她就不禁的淚如雨下,回到小房間里一個人大哭一場,實在是太想念自己的孩子了。我怎么能不記得那份思念的惆悵?母親外出打工的第一年回來過春節,剛到家門口就坐在地上摟著我嚎啕大哭,肝腸寸斷的樣子,叫我此生如何忘得了?有人說,苦難是一種價值,能夠磨礪人的堅韌,催人奮進。在某些人身上可能會是真理,而在我那小學還未畢業的父母親身上可能就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了。每個時代的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吧,艱難歲月里走過來的人,此生生兒育女,辛勤勞作,被生活牽著鼻子走,從來不懂得如何去改變自己的命運,好像無形中有根繩子緊緊的把他們束縛在那片泥土地上,僅憑微薄的一己之力又奈何得了什么?奈何,奈何。
光陰荏苒,彈指一瞬。發生了的已經被定格成了歷史,明天的故事讓人期待會有點什么奇跡發生,畢竟世界之大,如此神秘,我們不知道的太多太多。我時常在心中祈禱:故事的兩位主人公能夠把自己今后的故事續寫的更美好點。少點煩擾,多點安詳。我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