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兩不知
(文類:民間故事)
01
親們,我又來了。
前幾天子魚姐姐說大伙兒要看我師父和郭奶奶的事兒,這個事吧原本寫了三分之一,也交到姐姐郵箱里了??删驮谖覍懥硪徊糠值臅r候,出了點問題。
因為是夜里寫,先是燈不停地閃(不是連電),然后屋子里不是這兒響就是那兒響,睡覺之后夢里也不安生,總之各種示現……弄得我很無奈。
我這幾天在道場學習,也沒法做一些安慰它們的事兒,所以我師父的秘密咱們暫且擱下。但我保證一定會給大家個交代,那個故事太長,咱們得慢慢來。
02
干我們這行,別管是佩戴什么樣的辟邪東西,你做夢的時候該夢到啥還是能夢到。因為夢這個東西它不是實體,從唯心的角度說,它是一種介質,用來傳遞某種信息(其實我覺得靈魂也是)。我表哥說我胡說,他說夢是大腦皮質還沒有完全停止活動,這個我也不反駁。凡事都有兩面,他說的也沒錯。
不過他說我這個是迷信,我一跟他講那些事兒他就問我:你見過鬼???長什么樣?既然沒見過就不存在,就是騙人的。我說你見過Wi-Fi嗎?你不也天天用嗎?
這不是抬杠,科技發展到今天,地球和月亮之間都能來回溜達了,但是對于有些東西就是無法解釋,這也是事實。用我師父的話說:不要刻意接近、也不用唯恐避之不及,為人當有忠善心、莫做魑魅魍魎人。
說到夢,我跟各位講個有意思的事兒。
03
有一回接的活兒是朋友的父親。老人因為心腦血管病癱瘓了兩年,朋友的母親在他小時候就去世了,繼母是在老人癱瘓前兩年進的家門。
繼母進門第二天,朋友就去城里打工。一開始還總回家,后來他和繼母總是犯咯嘰,索性就只在過年時回來一次。其實也無可厚非,羊皮貼不到狗身上,不能整到一起也是正常。
后來他父親病了,他在家照顧過一段時間。一開始繼母讓他回城里掙錢,說她會照顧的,朋友多少有點不放心,就又待了幾天,之后繼母天天摔盆子摔碗他也實在待不下去,就走了。再回來時,老人已經咽氣。
我們到的時候在門外等了好久沒進去院子,大門上掛著鎖,拍了半天,繼母才出來開門。我叫她劉嬸兒。我們開始做準備工作,我想著進去給老人鞠個躬,劉嬸兒沒讓我進,說是怕嚇著我。我的個乖乖,我天天圍著死人轉,她說怕嚇著我?我想問她,詐尸啦?
外面的事兒忙活完之后,得從屋里扯電線,我往屋子里走,劉叔就停在他那屋的門口,讓人生氣的是,竟然頭朝里,應該是頭朝外停放,這是規矩不能破。
我說劉嬸兒不能這么停,得頭朝外,要不犯說道兒。劉嬸兒沒答話,從小屋出來兩個男的,二十多歲,問我:誰讓你進來的?你干啥的?我說我是哭喪的,也是劉強朋友。說完進屋接電,他倆沒再說話。劉嬸兒慌里慌張地跑過來給我扯上電源。
所有東西準備完天就黑了,劉強回來的時候是晚上七點多,他好像不太相信似的,站在他父親跟前怔怔的,半天才跪下,也沒哭出來,就跪在那一直看著。好半天過去,我看了看表,告訴劉強得入棺了,不能誤了時辰。
我和幾個同村的幫著把劉叔調轉方向,讓他頭朝外腳朝里,抬的時候發現劉叔的壽衣只有一件外衣是新的,里面是病著的時候穿的衣服,褲子也是。劉強急了,問怎么回事。劉嬸兒說一開始不知道劉叔咽氣了,等發現的時候身體已經僵硬了,一著急就只穿了外面的壽衣壽褲。劉強問我還能換嗎?我說不行了,身體已經不能彎了。你要是怕有個萬一,頭七的時候買一套全新的燒去,一樣能收到穿上。劉強狠狠地瞪了繼母一眼。那兩個二十多歲的大小伙子指著劉強的鼻子嚷嚷:你瞪啥瞪,啥意思?劉嬸兒在旁邊假裝呵斥了幾句,兩人才走開。劉強說那是劉嬸兒的兩個兒子,也是東灣村有名的混混兒。
晚上的哭喪是我和師父新收的女徒弟冬妹繞場(其實,正經干這行的是不收女徒弟的,因為女人陰氣重,極易招惹是非,還有特殊的生理期。但是此女不僅天賦異于常人,她的身體也極特殊,有機會我們講),嗩吶起,聲閉,師父開嗓:世人生死亦無常,閻羅殿上把情傷,問君何故身先死,可有情由訴哀傷。
正常是我接下去唱哭,但我慢了半拍,嗩吶沒聽見我的動靜,他也愣了一下,倒是冬妹撲在棺材上哭開了。
我不是忘詞了,我是有點奇怪,師父今天應該唱“仙人指路”,怎么唱了段“心冤會”呢?這是為死得蹊蹺或是有冤案的逝者唱的。
休息的時候,我給師父卷煙,師父跟我小聲嘀咕:一會兒把你劉叔(就是先接了郭奶奶活兒的那個劉師傅)找來,再讓人上村口看看有沒有外人進村,再找幾個壯實的宗親在這兒幫忙看著,估計晚上得出事兒!
我跟劉強說回家取點兒東西,安排完師父交代的事回去繼續哭。夜里十點多吧,劉嬸兒的兩個兒子突然從屋里跑出來跪在棺材前嚎啕大哭,其中一個“黃毛”還搶在冬妹前面,把手伸進棺材里摸劉叔。我在旁邊看得真真兒的,他在劉叔的身上到處亂按,明顯是在找東西。
我給劉強遞了個眼神兒,劉強起身去拉黃毛,兩人正較勁的時候,劉嬸兒揮舞著雙手,哭喊著就出來了:哎呀,我的夫啊,你走了我可怎么活???你疼呵疼呵我,帶我走吧,我和你沒過夠啊……邊哭邊撲在兩人中間,劉強皺著眉站在那兒無從下手。劉嬸兒真誠的虛偽來了。
劉強把我叫到一邊:我爸得停三天呢,我也不知咋回事,心里直起毛。我昨晚上夢見我爸跟我哭著說讓我快回來,夢里他還跟我說,讓我把他的襯褲脫下來,你說我這夢有譜沒譜?
我倆正在靈棚的外面說話呢,嗩吶突然“嘎嘎”響了兩聲,就像不會吹的人吹著玩兒的感覺。當時已經夜里快十一點了,正常嗩吶的活兒已經完事了,這兩聲肯定不是他吹的。這是師父給我的暗號,以前我倆要是碰上胡攪蠻纏不講理的東家,就會用一些奇怪的暗號溝通哭喪的時間、等級或是一些別的事兒。
我轉了個心思,拉著劉強示意他別出聲,偷偷從靈棚的前面轉到后面,也沒敢探頭。靈棚上面有拴繩子的眼兒,從眼兒里看出去,就見棺材邊上站著劉嬸兒的兩個兒子,半個身子探在棺材里,胳膊來回地動。
我原本是不讓劉強出聲,讓在不遠處等著的宗親過來,結果劉強看見這一幕直接沖了出去,嘴里自然不會有好聽的,三人就撕吧一塊兒去了。我作為服務者不能伸手,師父在邊上背著手站著,臉陰沉沉的,劉嬸兒聽見動靜跑出來,上前拉架,這時候幾個宗親也跑過來了。那哥倆兒自然沒占什么便宜。
三個人鬧哄哄地下去,劉強腫著半邊臉問我:你說他倆干啥翻騰我爸呢?找啥呢?
我嗤笑:還能找啥,要么找錢,要么找值錢的。
這時候師父招手讓我過去:準備東西,行魂入夢,十二點整唱令口兒。
真唱啊師父?
師父點頭:也沒招,我原來想著明天白天給劉老哥安安魂,瞅這樣兒,夠嗆!那娘兒仨不是啥好良心,你去準備東西吧。
04
行魂入夢,早頭兒不這么叫,同行叫它招魂,外行叫引鬼上身。后來分了,唱口兒外的叫招魂,像我們這種唱口兒內的叫它行魂入夢。
兩者有很大的區別。
招魂,是用一些比較陰邪的招數讓逝者的魂魄附體到另一個人身上,一次達到很多人的目的。據師父的“蹬仙簿”記載,這個來自于早期的薩滿,正邪很難掌握,極易招來其它災禍。
行魂入夢是“心冤會”中常用到的手段,逝者要是含冤而死,或者生前有莫大的委屈沒法說,就用一些引魂的方式讓逝者的魂魄進入所信任人的夢里,借嘴說話。
你問我真的會引來死者的魂魄嗎?我也說不好,畢竟我資歷淺,只能看著打下手,至于是真是假只有師父自己知道。
所用的東西不多,師父讓劉家所有人都出來,幾個宗親也都在靈棚外面等著,師父說:劉老哥生前跟我嘮嗑的時候說過,不管是誰家接他的喪事,他要我一定幫忙替他說話,今晚時辰馬上到了,也請各位受累聽聽。
劉嬸兒不干了:唉,他叔啊,這人死如燈滅,你再怎么折騰他也不能活過來,我看還是別弄了,免得讓他不安寧。
師父說:老嫂子,一諾千金,我既然答應劉老哥,那這事我必須得辦,要不我以為不安生。這出爾反爾兩面三刀的事兒我不能做,到時候劉老哥該上家找我了。
劉嬸兒娘兒仨看看我師父,又看了看外面站著的宗親,沒再吱聲。
十二點整,師父點著引魂符開嗓:諸班仙路你不走,莫非難放身后人?今有靈人借肉身,陰陽兩界已分明,望你莫要誤時辰。
沒有嗩吶聲配合,師父的聲音讓深夜的靈棚詭異又凄涼,過了一會兒,師父就靠在棺材前睡著了,沒幾分鐘突然盤腿坐起來:強啊,你回來啦?
完全就是劉叔本人!
我這幾天就惦記你,想著走前能看你一眼,你說你這孩子咋就是不回來呢?
劉強一臉的眼淚:爸,我回來了,我在夢里見著你了,你說你讓我給你換襯褲。
“劉叔”嘆口氣:我這襯褲里縫著一個存折,那是給你留著娶媳婦兒用的,爸能做的就這些,剛才看見你媽了,她讓你看看你王喜叔家的大丫頭,你中意不,那閨女旺家,心眼兒也好,人也實誠。我倆走了之后你就把這房子賣了,去城里安家。每年清明給我倆上上墳就得了,其它時候不用來,那些虛的都沒用,一年看你一回就行。踏踏實實過自己的日子,也別信俺們能保佑你啥,都糊弄人的,各有各的日子,做人做事良心放正比啥都強。
這時候劉嬸兒突然哭著說:你咋就這么走了???我想你可咋整???
“劉叔”哼了一聲:秀芬啊,雖然我活著的時候見天的挨餓,雖然你總是偷偷把我買藥的錢給你兒子,對強子也不好,還偷了強子他媽留下的首飾,但我不怪你。這兩年你跟我也沒享啥福,照顧得好是你的情義,照顧得不好我也沒挑的。但我勸你,再找人家可別這么干,為人得善良,對子孫后輩也是個陰德。我走之后你就回去吧,你跟你前面的丈夫也沒斷利索,要想過,日子也能挺好。你該得的也都得了,差不多就回吧。
眼看著引魂香燃盡,“劉叔”也不再說話。師父又歪靠在棺材邊打起了呼嚕。
劉嬸兒那倆兒子早就懵逼了,跪在那傻愣愣地看著,黃毛的身體明顯在哆嗦。我倒了杯酒端到師父跟前,里面放了點朱砂,攪和一下用手指頭沾點抹在師父的人中上,師父打了個噴嚏醒了,站起來深搭一躬:劉老哥,兄弟我說到做到,你安心去吧。說完,一股風把地上的香灰和紙灰吹散了。
那哥倆兒連夜就跑了,劉嬸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不知咋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師父上前:老嫂子,人都沒了,啥都過去了,這幾年你跟劉老哥也沒少受罪,也該享享清福了。誰不為兒孫著想?。慷际乔槔碇械氖?,沒人怪你,劉強也不能,這兩年要是沒有你,他爸早沒了。你把心放放寬,多想無益,這么大歲數照顧好自己比啥都強。以后你要是有啥事,就打發孩子知會我一聲。放心,鄉鄰一場,誰也不能干瞅著。
劉嬸兒聽罷哭哭啼啼地進屋了。
第三天清早,劉叔出殯,劉嬸兒挎個小包袱跟著送完就走了。師父看著搖頭。我問師父:劉叔真在那邊跟劉強他媽又過上啦?師父突然變成了劉叔的聲音:這孩子是不少個心眼兒???啥都信。
有時,世事就是這樣,強求求不來,算計得不到。繼母一直以來是個很敏感的詞,一提這倆字就好像這女的多壞一樣。其實也不盡然,老話說得好,寡婦命苦、后媽難當。有時可能就是這個人所處位置的不同造成的。不好說。分人分事。如果我們能摘掉有色眼鏡,那事情可能簡單得多。
05
我們村好多年前,也不知從哪兒跑來一個精神病,頭發都打著綹兒,粘在一起,身上的衣服也看不出本色兒(讀shai)了,腳上的兩只鞋都露著腳趾頭,而且明顯不合腳,趿拉著。
剛開始大家伙也都沒在意,以為他是打這兒過,可誰知過了好多天都沒走。
其實咱也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真的精神病,因為他也不打人也不罵人,也沒像別人說的光著到處跑。他成天就在我們村原來土地廟的墻根兒底下坐著,有時看他在吃東西,更多的是曬著太陽在身上抓虱子。
后來村里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跟村部商量,他不禍害莊稼,也不嚇唬婦女小孩兒,就是個可憐人,看看村上能不能把破廟收拾出來,讓這苦命人住下。村上同意了。我跟著一起收拾的。修好了原來的偏屋,大家伙兒又拿來被褥啥的,馬上入秋了,我又把門窗釘上了塑料布。有人說要不把他帶到大河洗洗吧,干凈些瞅著也順眼。我們幾個半大小子連哄帶騙地把他弄到大河邊,抓手按腿,好歹給他涮吧涮吧,用了快一袋兒洗衣粉。
真是不洗不知道,這人洗干凈了看著有模有樣的,給他換了衣裳就更精神了。雖然瞅著有四十多歲的吧,可是他身上透著一股讀書人的勁兒,挺儒雅的。我讓他照鏡子,他站了會兒,面無表情的轉身又到墻根兒坐著去了。
廟里接不了電,我給他弄了個手電筒。晚上去送的時候,竟然看見他在用筷子吃飯,桌子上有幾碗菜和饅頭,是村民送來的。他坐在那兒細嚼慢咽的樣子一點也不像瘋子。我坐在那兒看他吃,他好像沒看見我。我問他以前是干啥的、家在哪兒、叫啥名,他通通像沒聽見,沒任何反應。
冬天的時候大河結冰了,村里一些膽大的小孩兒就跑這來打呲溜滑、抽冰猴啥的。因為是早冬,冰面沒凍實,治保主任家的小兒子坐在冰爬犁上滑到河中間突然就掉下去了,幾個孩子嚇得大叫救命。
大河離住家有段距離,最近的就是土地廟。就在小孩兒不咋撲騰了的時候,一個身影咕咚跳進冰窟窿,死命地拖住孩子硬是給救了上來。后面也有些大人趕到,甩了根兒繩給瘋子,把他拽了上來。
這下轟動了,全村都給瘋子送東西,治保主任要把他接家里去住,他不干,攥住破廟的門不撒手。
村上覺得瘋子是個好人,又給扯了電燈,搭了爐子,還讓他看水庫,每個月還給他發點工資,錢不多,但是養活他自己是夠了。
有一回我出門半夜到的家,整個村都睡了,就他那兒還亮著燈,我朝門縫一看,瘋子在里面看書呢,專注又認真。我敲門喊他,他也沒應我。
06
瘋子在村里一住就是十幾年,后來他的生活基本上就是正常的了,有幾年他還留一些小孩兒在他那兒寫作業,寫完就帶他們上后山摘野李子、野杏。他跟小孩兒有話說,跟大人從來不犯話。
那年也不知道他多大年紀了,突然就病了,大伙兒給拉到鎮上醫院,大夫說是肺癌晚期,沒救了。一開始瘋子還能四處走動,后來就不行了,人是按天兒的往下瘦,最后就起不來了。大伙兒輪流照顧,瘋子整日躺在床上疼得直哼哼。沒幾日,過世了。
搭靈棚起喪事,那時候我還在跟師父瞎跑,沒正式落徒。瘋子的喪事不是最好的,但也不差,棺材都是厚皮的。啥也不缺,治保主任的小兒子披麻戴孝就算做孝子賢孫了。
說也奇怪,瘋子活著時沒有親人,這死了入棺了,突然來了幾個人說是他親人。所有人都很意外。一個快五十歲的女人拿出一沓證件,治保主任看了好幾遍,確實是瘋子的親人。
這三男兩女其中一個是瘋子的妻子,那四個是她娘家人。治喪的時候他那個妻子也沒有啥悲痛的意思,五個人坐在那兒嗑瓜子聊閑天。當天晚上辭完靈,他媳婦兒找到村支書,意思她丈夫為村上做了這么多年貢獻,現在人死了,必須得給補償。村支書沒言語,問村長和治保主任,沒人同意。
女的就撒開潑了,說是她男人路過被村長騙了留下來教書,現在人累死了,就想不認賬……那四個人站在她身后,惡狠狠的眼神像要吃人。
連吵帶罵地鬧了好長時間,我跟師父這喪也哭得半拉咔嘰的。對這幾個人是豆腐掉灰堆兒,吹不得打不得,左右為難。正當焦頭爛額的時候,瘋子自己不干了。
棺材上頭的燈泡閃了幾下滅了,米碗里上的香香根斷了。有人可能疑惑,為啥有事兒的時候燈泡愛爆呢?據古書記載:為鬼之初,異力甚微,獨馭光、霧、微水、虛氣爾。意思就是新鬼的法力很小,只能擺弄光、霧和很少的水,還有就是體弱多病的人的氣息。所以一般都是燈泡預警,說白了對于新鬼來說這招非常節能環保,所以使用頻率穩居第一!
瘋子的媳婦兒也不是吃素的,站在棺材頭前破口大罵,說他從前跟誰好過,說他心里根本沒她,說他是個書呆子、窩囊廢、養不起家……罵得正起勁兒呢,“噗通”一聲,一條腿一下跪地上了,緊接著第二條腿也彎下去了。她娘家人趕忙上前扶,也是奇了怪了,誰上前誰跪下。
師父說:自古以來死者為大,這人生前別管做了什么,只要他死了,那就什么都過去了。千百年來對死者大不敬的只有順治帝辱罵鞭尸多爾袞,你今天在這兒辱罵死者,你當自己是誰?你今晚沖犯的不只是死者,還有過往的孤魂野鬼,還有祖宗留下的規矩。跑這兒撒潑來了,這不是你們家。眼睛放亮、心放正,否則可有東西對你們不客氣。
說完,一甩喪袍,火盆里的火“呼”的一下躥起一尺多高,靈棚上拴的鎮魂鈴“叮鈴鈴”一陣亂響。五個人立時沒了聲音,閉嘴了。
這時候,治保主任的小兒子抱著書包來到跟前,掏出幾張紙給村長,說是瘋子寫的信,囑咐孩子,他死的時候給老村長,讓他讀給大伙兒聽。我只記得大概意思。
瘋子說他是上洼村人,后來去了河西鎮當語文老師,他的婚姻是父母包辦的,雖不同意,但也不敢忤逆父母。因為是農村人,還窮,所以是入贅。
結果,婚后媳婦兒對他極盡侮辱之言辭,十分看不起他,讓他倍感人生灰暗。這時他遇到了他喜歡的人。雖然心喜,但并無半點越禮之舉,僅限于書信往來。但還是被悍妻知道了,聯合了家族勢力,把那個無辜的女孩兒幾番羞辱后趕出鎮子。而他被關在地窖里將近八個月之久。之后,他的一名學生無意中發現并救了他。他四處奔逃,來到了我們村。很感激村里人的寬厚善良,能接納他照顧他,無以為報,只好教孩子們一些知識。最后,他希望把尸骨就地埋在土地廟附近,永生永世不與悍妻同墓同穴。署名:蔣方之 絕筆。
直到這時候我們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之前靈牌上寫的是“好人之靈位”。信讀完了,潑婦臊眉耷眼地杵在那兒,幾個人拽起她灰溜溜地消失了。
蔣老師的喪事辦妥之后,我問師父那火是咋回事,師父說那是我的袖里乾坤。我問那咋跪下了呢?師父嘆口氣:那是蔣老師的意思。他終究有他的傲氣,至死方休。
蔣老師一直都在我們村,那是他最后擁有尊嚴和自由的地方。沒有對父母唯命是從的“綁架”,沒有面對無情的苦楚,沒有階級論調的辱罵。
師父說,這世間最多的孽緣來自于男女之情,千百年來不眠不休。
記得倉央嘉措的詞里寫過:
我問佛:世間為何有那么多遺憾?
佛曰:這是一個婆娑世界,婆娑即遺憾,
沒有遺憾,給你再多幸福也不會體會快樂。
我問佛:如何讓人們的心不再感到孤單?
佛曰:每一顆心生來就是孤單而殘缺的。
我問佛:如果遇到了可以愛的人,卻又怕不能把握該怎么辦?
佛曰:留人間多少愛,迎浮世千重變。
得嘞,親們,今天先給各位講到這兒。這幾天在道場學習,騰出手來就寫我師父和郭奶奶的“小秘密”。別急哦,我們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