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先秦時期開始，萱草花就被賦予了文化符號象征意義，并逐漸形成了母愛與愛母，以及忘憂與消憂、宜男與團圓等主題，并拓展到忠孝觀念、憂民意識；傳播形式也從文學(xué)擴展到繪畫等藝術(shù)領(lǐng)域，顯示了作為中華母親花的豐富內(nèi)涵和強大影響力。
當(dāng)今，許多國家都把康乃馨作為母親花。隨著洋節(jié)的盛行，我們國家也受到了影響，在很大程度上，人們開始把康乃馨視為中國的母親花。實際上，這是一種誤會。中國古代早有代表母親的花——萱草。她，體柔性剛，蕙質(zhì)蘭芳，象征著東方女性的寬容溫柔、樸實堅忍的精神；她，華而不艷，雅而不質(zhì)，散發(fā)出中華母親恬淡優(yōu)雅、慈老愛幼的光輝。萱草，才是名副其實的“中華母親花”。
萱草，作為中華母親花早就有所來自，可謂源遠流長。早在兩三千年前的春秋時期，就有了關(guān)于萱草的記載。請看《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伯兮》：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執(zhí)殳，為王前驅(qū)。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焉得諼草？言樹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在此，萱草象征女性，有忘憂之意，其后北堂還指代母親住所。
此后，歷朝歷代，有關(guān)萱草的詩詞歌賦，雜述著作層出不窮，幾至汗牛充棟，并且拓展到繪畫、牌匾等藝術(shù)領(lǐng)域。其基本主題為母親與母愛，以及忘憂與消憂、宜男，以后還延伸到忠孝等，顯示了極其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
母愛與愛母
在傳統(tǒng)文化中，萱草是母親、母愛的象征符號。此類題材的文史資料十分豐富，擇其一二，以見其概。
唐代孟郊《游子》詩寫到：
萱草生堂階，游子行天涯。慈親倚堂門，不見萱草花。
在此，孟郊直接將“慈親”與“萱草”聯(lián)系在一起：萱草生滿階前，游子正遠行天涯。慈母依門遠眺，思子心切，以致眼前的萱草花都視而不見了。
宋人家鉉翁的《萱草篇》也是借萱草來歌頌?zāi)笎鄣募炎鳎?/p>
詩人美萱草，蓋謂憂可忘。人子惜此花，植之盈北堂。庶以悅親意，豈特憐芬芳。使君有慈母，星發(fā)壽且康。晨昏謹(jǐn)色養(yǎng)，彩服戲其傍。燕喜酌春酒，歡然釂金觴。物理似有助，叢萱忽非常。競吐栗玉艷，欲奪金芝光。秀本自稠疊，駢枝亦熒煌。乃知風(fēng)人意，比興宜成章。東野情思苦，少憂多悲作。謂此兒女花，莫能解剛腸。斯言雖有激，疑其未通方。憂心無時已，徒枉憔悴鄉(xiāng)。寓物儻適意，何須動悲涼。況復(fù)循吏政，和聲入封疆。撫俗時用乂，事親日尤長。萱草歲歲盛，此樂安可量。
詩人贊美萱草可以解憂，兒子將其植滿北堂。每天昏定晨省，戲彩斑衣，愉悅慈親。在此，人情物理輔車相依，萱草花也開得燦爛輝煌。詩人將萱草稱為“兒女花”，花能解語，事親日長，那萱草花歲歲茂盛，兒女慈親，和樂綿長。
元代王冕畫有《墨萱圖》，并配有題畫詩：
燦燦萱草花，羅生北堂下。南風(fēng)吹其心，搖搖為誰吐？慈母倚門情，游子行路苦。甘旨日以疏，音問日以阻。舉頭望云林，愧聽慧鳥語。
《墨萱圖》是一幅較早的以萱草表現(xiàn)母愛的畫作，可能是王冕游歷在外時畫的，可惜年代久遠，這幅畫失傳，而題畫詩流傳了下來。詩是這樣描寫萱草花的：那燦燦的萱草花，叢生于北堂。南風(fēng)吹拂，萱草搖搖是在為誰吐露芬芳？慈母倚門遠眺，游子的路途是那樣勞苦。不能天天奉養(yǎng)慈親，兒子音訊遠隔關(guān)山。抬頭看著一片云林，聽到慧鳥的叫聲很是慚愧。全詩表現(xiàn)了浪跡天涯的游子極度思念慈親的真摯感情。
明人張寧的《夢萱八韻》則寫生死隔絕、痛定思痛之情：
萱親不可作，魂夢每相隨。寂寞知何自，蒼茫忽見之。虛中聞嘆語，空里見容儀。多在倚門處，或逢攜幼時。都忘形隔絕，猶學(xué)舊嬌癡。委曲生前話，凄涼覺后悲。留連長及旦，定省已無期。莫說忘憂事，年來鬢已絲。
詩人寫到：慈親雖然遠逝，而夢中總是相隨。孤獨寂寞之時，忽然又見到了慈母。音容笑貌，恍然見之。仿佛母親在倚門遠眺，或是在抱持幼時的自己，以至于忘記了陰陽隔絕，仍在跟母親撒嬌作癡。喁喁訴說生前瑣事，忽然醒來一片悲涼。流連傷感直至天明，這才醒悟已無法膝前昏定晨省了。莫說忘憂之事，年來已兩鬢斑斑。整首詩表達了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慘痛與悲涼。
后來，在母愛、孝親的基調(diào)上，萱草文化還注入了忠孝的內(nèi)涵。
宋趙由濟《譜樂歌》有這樣的描寫：
椿臺萱草，高堂可娛。惟忠惟孝，立身有本。
在此，將孝敬雙親的人倫之情，推向道德追求，移孝作忠，并且將其作為立身之本，萱草的內(nèi)涵加深了。
明林弼《北山堂詩》也是將萱草文化賦予了忠孝內(nèi)涵：
我思北山，思之永嘆。庭有長椿，堂有叢萱。椿之茂矣，萱之秀矣……北山之歸，我心則夷。自古在昔，以忠為孝。勖爾世良，是則是效。
同時，萱草的忠孝意象表達也由傳統(tǒng)的文學(xué)領(lǐng)域，向繪畫等藝術(shù)領(lǐng)域拓展。元代畫家錢選開始使用萱草、蜀葵等意象來表現(xiàn)忠孝。明代畫家沈周等人又加以發(fā)揚光大，其《忠孝圖》畫面是由松、石、萱草、蜀葵等構(gòu)成。此畫作影響頗大，清代畫家王武現(xiàn)存一幅同題畫作，就是臨摹沈周的《忠孝圖》。王武在中題跋說明了畫名的由來：“葵心向日，萱草思親。”即蜀葵象征“忠”，萱草象征“孝”。他還進一步說明：“此石田翁（沈周）作也。余垂髫時從先君子得睹此圖，后即散去，杳不可得。閱十有余年，追隨梅村吳年伯，忽出此幅為鑒賞。如晤故人，乞假歸摹之，猶未神似也。今已發(fā)白，偶返寫此景頗覺益進，因竊自喜記之。”
還有的詩人，更將萱草意象向憂民情懷拓展。宋石延年《題萱花》寫到：
移萱樹之背，丹霞間金色。我有憂民心，對君忘不得。
作者將金燦燦的萱草花與熾熱的憂民之心進行類比，豐富了萱草的意象。
詩人墨客還以椿萱并茂，象征父母康健，家庭和美。明唐寅有《椿萱圖》畫作，并做作有題畫詩：
漆園椿樹千年色，堂北萱根三月花。巧畫斑衣相向舞，雙親從此壽無涯。
漆園的椿樹展現(xiàn)千年蒼顏，就像那高壽的父親；陽春三月堂北萱草泛出新芽，就像那康健的慈親。為人子者要像老萊子那樣愉悅老親，從此父母福壽綿長。
此外，明清時期，以“椿萱并茂”為題的壽匾更是盛行一時，成為祝福父母長壽的常見意象。
忘憂與消憂
萱草又稱忘憂草，古人以為有忘憂的作用。第一首描寫萱草的詩歌《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伯兮》已有植萱草于北堂以消憂的說法，以后歷代詩詞歌賦多有涉獵。
萱草的解憂之說在文學(xué)傳達的表征下，其實是源于其植物學(xué)特性。晉代張華《博物志》引《神農(nóng)經(jīng)》謂：“中藥養(yǎng)性，謂合歡蠲忿，萱草忘憂。”宋代《山家清供》則曰：“春日載陽，采萱于堂。天下樂兮，其憂乃忘。”李時珍《本草綱目》也說：“萱草苗花味甘，性涼，無毒。治小便澀，身體煩熱，除酒疸。消食，利濕熱。作菹，利胸膈，安五臟，令人歡樂無憂，輕身明目。”
當(dāng)然，萱草忘憂的文學(xué)意象更為豐富。西晉夏侯湛有《忘憂草賦》：
淑大邦之奇草兮，應(yīng)則百之休祥。稟至貞之靈氣兮，顯嘉名以自彰。冠眾卉而挺生兮，承木德于少陽。體柔性剛，蕙潔蘭芳。結(jié)纖根以立本兮，噓靈渥于青云。順陰陽以滋茂兮，笑含章之有文。遠而望之，燭若丹霞照青天；近而觀之，曄若芙蓉鑒綠泉。萋萋翠葉，灼灼朱華。煒若珠玉之樹，煥如景宿之羅。充后妃之盛飾兮，登紫微之內(nèi)庭。回日月之暉光兮，隨天運以虛盈。
夏侯湛盛贊萱草體柔性剛、蕙潔蘭芳的品格，欣賞其燭若丹霞、曄若芙蓉的風(fēng)采。雖然也描述了萱草在后宮中的重要地位，但并非強調(diào)其忘憂功能，而是成為后妃的“盛飾”，著眼于美容修飾作用。
唐代大詩人白居易《酬夢得比萱草見贈》寫到：
杜康能散悶，萱草解忘憂。借問萱逢杜，何如白見劉。老衰勝少夭，閑樂笑忙愁。試問同年內(nèi)，何人得白頭。
這是詩人白居易和劉禹錫相互酬唱的眾多詩作中的一首，按照白居易的題注說明，是劉禹錫先寫了一首詩《贈樂天》，其中有“唯君比萱草，相見可忘憂”兩句，把白居易比作萱草，白居易為此應(yīng)和。大意是：杜康酒可以排郁解悶，萱草花能夠使人忘掉憂愁。請問萱草和杜康，怎么能比得上白劉二人的深情厚意。老年衰弱勝過年少夭折，閑樂之人笑話繁忙憂愁的人們。試問咱們同年之中，有誰已經(jīng)白頭？
元薩都刺《道旁萱花》從旅人出門在外、倦游思歸的角度描寫萱草花：
萱草花開山路頭，內(nèi)家景致落林丘。風(fēng)塵不改好顏色，留與行人消百憂。
大意是：萱草花開在山路盡頭，人家景致顯露在林丘之上。風(fēng)塵漫天也遮擋不住萱草花的美好顏色，使得途中倦旅消除了憂愁。
清邊壽民《萱花》則在忘憂的意象中滲透了隱逸之情：
共道山中好，入山苦不早。山中本無憂，又有忘憂草。
人們都說山中美好，果真入山后發(fā)現(xiàn)來得太遲。本來山居生活就無憂無慮，更何況有那滿目的忘憂草。
宜男與團圓
萱草也稱宜男草，古人以為有宜男的功能。自然，這是傳統(tǒng)社會萬物有靈、生殖崇拜觀念的產(chǎn)物，折射出男尊女卑意識。晉周處《風(fēng)土記》謂：“懷妊婦人佩其花,則生男。故名宜男。”
實際上，古人對“宜男”實用功能的追求并不彰顯，文學(xué)作品尤其如此。如三國曹植《宜男花頌》已呈剝離“宜男”功能之勢：
草號宜男，既燁且貞。其貞依何？惟干之嘉。其燁伊何？綠葉丹華。光彩晃耀，配彼朝日。君子耽樂，好合琴瑟。固作螽斯，微立孔臧。福齊大姒，永世克昌。
曹植贊賞宜男草“既燁且貞”，“綠葉丹華”，實則寓君子追求“好合琴瑟”之意。
再看西晉傅玄《宜男花賦》：
猗猗令草，生于中方，花曰宜男，號應(yīng)禎祥，遠而望之，煥若三辰之麗天，近而察之，明若芙蓉之鑒泉，于是姣童媛女，以時來征，結(jié)九秋之永思，含春風(fēng)以娛情。
在此，號稱禎祥的宜男草煥若麗天，明若鑒泉，成為姣童媛女春風(fēng)娛情、永結(jié)同心的媒介了。
而唐代于鵠《題美人》則更是“宜男”演變?yōu)閱渭兊囊庀蠓枺?/p>
秦女窺人不解羞，攀華趁蝶出墻頭。胸前空帶宜男草，嫁得蕭郎愛遠游。
這位秦女大膽窺人，毫不害羞，還攀花捕蝶翻出墻頭。然而胸前佩戴宜男草也是枉然，因為她嫁的蕭郎最喜愛的是浪蕩冶游。在此，佩戴宜男花與其說是為了尋求子嗣，不如說是情投意合、夫妻團圓的象征。
除了上述側(cè)重不同主題的分類著述外，還有以萱草來比興寄托、抒情言志的作品，如南朝梁徐勉的《萱草花賦》：
覽詩人之比興，寄卉木以命辭。惟平章之萱草，欲忘憂而樹之。爰有幽憂，庭閑志靜。高木列其陰，蘭芳糅其影。玩叢蘤之爭芬，悅?cè)焊偡f。或開紅而散紫，或咸蒀于上春。信茲華之獨秀，投金質(zhì)于炎辰。既耀色以祛痗，亦含香而可均。不恃合歡之木，無俟孫枝之筠。同芰荷于闌暑，及蟬露乎首旻。其葉四垂，其跗六出。亦曰宜男，加名斯吉。華而不艷，雅而不質(zhì)。隨晦明而舒卷，與風(fēng)霜而榮悴。笑杜衡與揭車，何眾芳之能匹。
徐勉在賦的開篇即表明其立意在于比興寄托，雖然賦中也提到了忘憂、宜男，但只是順帶一過而已。作者真正贊賞的是萱草華而不艷、雅而不質(zhì)的高潔品格，將其不同凡俗的情志意趣外化于超越“眾芳”的萱草花了。
此外，萱草花還進入工藝美術(shù)范疇，加工成獨特的節(jié)日禮品。
宋陶榖《清異錄?獨立仙》記載：
孟昶時，每臘日，內(nèi)官各獻羅體圈金花樹子，梁守珍獻忘憂花，縷金于花上，曰獨立仙。
此“獨立仙”的廬山真面雖難以還原，但根據(jù)縷金于忘憂花上，獻于帝王家的情形，當(dāng)為精美的工藝品。
我們再看元楊維楨《答曹妙清》詩：
紅牙莞蒂紫貍毫，雪水初融玉帶袍。寫得薛濤萱草帖，西湖紙價可能高。
薛濤箋史上有名，充滿故事性。薛濤萱草帖，也是令人憧憬的神品呀。
綜上所述，從先秦時期開始，萱草花就被賦予了文化符號象征意義，并逐漸形成了母愛與愛母，以及忘憂與消憂、宜男與團圓等主題，并拓展到忠孝觀念、憂民意識；傳播形式也從文學(xué)擴展到繪畫等藝術(shù)領(lǐng)域，顯示了作為中華母親花的豐富內(nèi)涵和強大影響力。但是，毋庸諱言，這種影響力近代以來呈下降趨勢，直至淡出人們的日常生活。時至今日，黨和國家層面號召要對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進行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萱草文化迎來了一個良好的繼承與發(fā)展契機。上海應(yīng)用技術(shù)大學(xué)迄今為止，已經(jīng)連續(xù)舉辦四屆“萱草文化節(jié)”，傳播萱草的中華母親花文化意象。今年首次走出上海及長三角地區(qū)，向全國輻射。為進一步深化群眾對萱草文化的理解與體認，宏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我們建議，配合中華母親節(jié)推進工作，設(shè)立中華母親花，激活傳統(tǒng)文化內(nèi)容，打造活的傳統(tǒng)文化，喚起對親人對家庭對故鄉(xiāng)對國家的感情，喚起對民族文化的記憶和對民族精神的認同；系統(tǒng)整理萱草文化資料，讓萱草回歸中華母親花的本位；加強萱草題材的文藝創(chuàng)作，重建母親花的形象符號系統(tǒng)；進一步挖掘萱草的養(yǎng)生功能、藥用功能，開發(fā)系列產(chǎn)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