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戶簡保開之妻,分娩后,腹大如鼓。次日,更大。醫生以普通之生化湯加減與之,日大一日,腹痛異常!
有以予為薦者。病家鑒于其臨近之產后腹痛腫脹,用溫補而愈者多人。以為予好用熱藥,未敢來請。迨延至五日,其大如甕,幾有欲破之勢。且下部氣不至,而堅硬矣。始延予診。
審問其產時,胎已先死,而血與水點滴未流。予斷此為水血相混,腐敗成膿(如大瘡然);熱極,氣滯而腫也。病毒如此劇烈,非大猛烈之劑,不能攻取。深思良久,乃與桃仁承氣湯合大陷胸湯與之。服后,下膿血半大桶,其臭不可響邇。腹腫消其九成,所余茶蔞大者,居臍右,仍痛不可耐。予繼投尋常攻痛之藥,不少動。因謂病家曰:“此燕師之下齊七十余城,獨即墨負固為牢不可破。故不得不為抵當湯,直搗中堅,一鼓而下。”奈五月盛暑亢旱,村落水蛭頗不易得。尋覓數日,始獲四五條,合虻蟲如法煎服。計前后三劑中,水蛭用至二十余條,腫勢日漸消盡,身體如常矣。
再三年后,此婦又連產二子——由其體質強健故爾。此癥使當時稍有因循規避之見,不敢放心放膽,則命不可保矣。
去年神州醫藥報,有提議抵當湯內之虻蟲水蛭,藥肆不備,即得之,又恐病家不愿服,欲以他藥代之;有議以干漆炭代之者。夫湯名抵當,其用意,非如此猛烈,實不足充抵當之任!試觀熱結膀胱,桃仁承氣湯中之桃仁大黃,足以盡攻破之能事,而乃用炙甘草以緩之,桂枝以行之,蓋欲以拮抗其峻利之勢者也。又若熱入血室,亦血熱也,而不用桃仁大黃等。從可知癥有輕淺沉痼之殊,方亦有平易險峻之異。要之認癥貴的,則有是癥必有是方。而在識力獨到者為之,亦只因勢利導而已,何奇之有?
“癥有輕淺沉痼之殊,方亦有平易險峻之異。要之,認真貴的,則有是癥必有是方,而在識力獨到者為,亦只因勢利導而已”。字字親切,讀者慎勿以“老生常談”而忽之。
此案分娩后血水點滴未流,而腹大如鼓,腹痛異常,確非普通之生化湯(當歸、川芎、桃紅、甘草、干姜)所可解決,桃仁承氣湯(大黃、芒硝、甘草、桃仁、桂枝)與生化湯之區別,在硝、黃之攻逐通下,桂枝之入血溫通。更取大陷胸湯(大黃、芒硝、甘遂)之甘遂(甘遂必用散劑其效斯顯)則合攻水逐瘀于一方,可謂猛峻矣,而有病則病受之,故有如響斯應之效。
抵當湯(大黃、桃仁、水蛭、虻蟲)之水蛭、虻蟲,直達病所,入絡搜剔,消瘀之力甚著,張錫純《衷中參西錄》盛贊其功,謂其去瘀血而不傷新血。至于此方為何以“抵當”為名?黎先生說“夫湯名抵當,其用認非如此猛烈,實不足以充抵當之任”,此固一說也,但我認為“抵當”乃“抵掌”為“水蛭”之別名這一說法似更為恰當。例如,古往今來,對丹溪越鞠丸的命名即有多種解釋,實際上,“越”是越桃,即梔子之別名;而“鞠”則是鞠芎,也即是川芎。原意不過如此,何必曲為之解?
《金匱》婦人雜病篇云:「婦人少腹滿如敦狀,小便微難而不渴,生後者,此為水與血俱結在血室也,大黃甘遂湯主之。」然則仲師早有明訓矣。黎氏用大黃、桃仁、芒硝、甘遂,則攻下之力更峻。後有瘀血堅結不去,上述之藥偏於快利,恐瘀未去而正已傷,故改用虻蟲、水蛭等入絡搬剔而愈。一名好的醫生,在辨證準確之餘,必於選方用藥仔細斟酌,絕不會「差不多」草草而過。
《本經》水蛭「一名至掌」。錢大昕《十駕齋養新錄》中謂「古無舌上音」,「舌上歸舌頭」。古人把輔音是zhi、chi的字念成輔音是d、t的字。「至掌」用漢語拼音來寫就是:zhi zhang。古音沒有zhi音,而讀作d,「至掌」在張仲景時代讀作「抵當」(di dang)。以上為錢超塵先生的考證,詳見《“抵當湯”的“抵當”是什么意思?》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