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悄然進入超低生育國行列
人是社會物質生活條件的必要因素、沒有一定的最低限度的人口,就不可能有任何物質生活。而一個國家的存在和發展所能夠達到的規模,是以勞動人口的規模和本身就是一切生產力的條件的大量人口為前提的。所以,婦女生育率即平均每一位婦女一生生育孩子的數量就成為一項重要社會發展指標,它告訴人們社會將以什么樣的規模發展。因為世代的更迭與繁衍主要通過女性來完成,家庭或社會如果要以相同規模發展,做母親的這一代就必須生育一個女兒并讓她活到生育的年齡。在通常情況下,新生育的嬰兒男女基本平衡。所以,要保障下一代人與母親這一代相同,就需要生育兩個孩子。考慮到新一代成長到生育年齡總有一定的死亡,因為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的不同替代生育率往往又會在2.1-2.2甚至于更高一些。就是說,達到生育年齡的這一代婦女需要平均生育2個以上的孩子,才可以保證人口規模不變。
30多年來,我們一直在編織一個美好的夢。這個夢的一半是人口的快速萎縮,一半是經濟社會的巨大發展。因為這個夢只有中國人在做,所以,我把它稱之為中國夢。其實,一個基本的事實是,有史以來的所有社會繁榮都是伴隨著人口不同幅度的增長而來的。僅舉與我國改革開放以來同期的幾個主要國家的數據,毫無疑問,它們都是考察期內在世界經濟總量中占有較大份額的國家。美國在1980-2002年總人口由2.3億增加到2.9億,英國由5600萬增加到5900萬,法國同期由5400萬增加到接近6000萬,日本由1.17億增加到1.27億,等等。其實,如果愿意,讀者可以對照任何國家的經濟與人口發展的具體數據,雖然幅度不一,但人口伴隨經濟的增長和發展卻是一樣的。可以說,世界歷史還沒有提供一個事例,可以證明哪個國家或民族的經濟社會發展了而人口卻在減少。
為了在現實中追求那個夢,政府通過制訂極為嚴緊的生育政策加速人口萎縮。這樣,生育率就成為考核各級政府的重要指標。從上個世紀70年代末到80年代,政府的考核主要以計劃生育部門的報表為依據,瞞報漏報也主要發生在計劃生育部門。1990年的人口普查表明計劃生育部門報表的水分已經大到無法使用的程度,有關部門自然把普查結果當作那一時期考核的依據。這樣,與人口生育相關的瞞報漏報也就擴展到統計部門。從那個時期開始,包括我國人口普查在內再也無法得到比較接近實際的數據了。按照1990年的人口普查計算,普查前一年我國婦女總和生育率為2.14。這是一個接近更替水平的數據。自后,國家統計局和國家計生委各自都做過許多次的人口抽樣調查,表明90年代初之后的生育率迅速下降到1.5以下,最低的還有1.09。國家計生委有理由不相信這樣低的數據。他們認為,1990年以后我國婦女生育率已經達到更替水平以下,即人口統計學上的低生育階段。但是,不會低到1.5以下,應該在1.9-1.8左右。進入新世紀以后,無論國家統計局或者計生委,都不再發布新的調查數據。當然不是沒有,而是低到有關部門不愿意相信的程度。所以,政府就繼續按照1.8的感覺來描述我國生育率水平。這些情況說明,從1990年人口普查以后,讀者經常看到的生育率是有關部門連續使用了10多年的一個感覺數。
最近普查公報提供的0-14歲人口占據人口總數的比例的變化,為我們間接推導婦女生育率提供了一個依據。根據普查,2010年我國0-14歲人口占全體總人口的16.6%,比2000年普查時減少了6.29個百分點,比1990年減少了11.1個百分點,比1982年減少了17個百分點。因為80年代的計劃生育考核主要在計劃生育部門內部進行,統計部門和人口普查方面的瞞報漏報還沒有發展到后來那樣嚴重的程度。所以,我們用那兩次普查的資料作為參照物推導現在的生育率。1982-1990年兩次普查的8年期間,0-14 人口在總人口中的比例下降了5.9個百分點,生育率由2.86下降到2.14,下降了0.7。1990-2010年20年期間,同一年齡組的人口比例下降了11.1個百分點。假設按照80年代的速度再下降一個0.7,生育率就是1.4-1.5 ;如果下降再多一點,譬如說下降1.0或者接近1.0,那就是1.2-1.3。考慮到一定程度的瞞報漏報,再增加0.1-0.2的幅度,我國婦女生育率應在1.3-1.5之間。
這個數據至少有兩個方面的支持。一個是國家主管部門在90年代中后期以來提出的1.9-1.8。因為2000-2010年0-14歲人口在總人口中的比例又下降了6.3個百分點,說明生育率在國家計生委提出那個感覺數據之后的最近這10多年里,肯定又有了一定程度的下降。下降了多少?即使是80年代下降幅度的一半,也都到1.5以下了。二是對照世界銀行提供的世界人口動態的資料,目前有歐洲經濟與貨幣聯盟的0-14歲人口比重與我國相近,此外俄羅斯、匈牙利、西班牙、瑞士等國的比重也都與我們相近,其生育率都處在1.5-1.3之間,個別的甚至達到1.1-1.2,也都支持了我們的推算。
如果把低于更替水平稱之為低生育,那么,再低下去,已經離開更替水平很遠了就可以謂之為超低生育了。顯然,當有關部門10多年里用不變的刻度度量生育率的時候,中國的實際生育率卻馬不停蹄地沿著60年代末至90年代初的5.8的高度到更替水平下跌形成的軌道和趨勢,又迅速地越過了1.9-1.8的界碑,直駛1.5以下。雖然主管部門一直到現在還在用低生育來度量,但中國實際已悄然進入超低生育國家行列。目前,世界上處于超低生育國家主要發生在歐盟。此外,還有以經濟持續衰退的日本和增長乏力的俄羅斯為代表的一些國家。前者生育率在1980-2002年期間由1.8下降到了1.3,后者同期由1.9下降到1.3(兩國總人口和總勞動力還是增加的)。其他一些經濟發達的大國,比如美國、英國、法國,生育率都還保持在2.0左右。根據中國生育率40年來從接近傳統時代的高生育率一路下跌過程中很少波動和義無反顧的特點,以及已經處于超低生育國家的歷史經驗,達到這一水平的婦女生育率即使經過政府長期的刺激和鼓勵,都已很難再有回頭。
人類作為一種會勞動的社會動物,其生育行為本質上就是一種勞動力的生產和再生產。我國生育率持續40多年下降帶來的直接后果當然是勞動力的短缺。但是,人口學界和計劃生育部門一直把我國勞動力資源總量比較大當作不會發生勞動力短缺的理由,這是很不妥當的。勞動力總量表明了我國經濟社會的規模比較大,如同一個國家的資本總量巨大不足以保障不會發生資本短缺一樣,人口和勞動力總量大也不等于無論何時都不會發生勞動力短缺。一個國家的勞動力供應是由需求和供給兩方面因素決定的,如果經濟不景氣,社會發展緩慢,對勞動力的需求自然減少。那是另外一個問題,暫且不去討論。我們這里僅從人口學的角度討論勞動力供給問題。生育率持續下降會直接帶來兩個問題,一個是新成長的勞動力人口減少,一個是勞動力人口年齡結構老化。前一個問題給社會帶來的困難最近幾年已經發生,這就是農民工明顯減少,東部發達地區和大中城市招工難,勞動力價格上升,只不過主流的理論把這些現象解釋為農民工第二代的觀念變化等因素。其實,只要用數據來分析,就不難明白其中的道理。上個世紀80、90年代,每年達到20歲的人口平均在2500萬左右,最多的時候2800多萬。過去的10年平均每年有2300萬左右的人口進入20歲的年齡,個別年份會有2500萬以上。最近幾年每年進入20歲的人不到2000萬,今后幾年僅只有1600萬左右。如果未來的中國還要保持過去的經濟增長態勢,而面臨勞動力供應趨勢的這樣變化,怎么敢保證說勞動力供應還是充沛的呢?
法國老一輩的人口學家索維說過,只有當膝蓋疼痛或者膝關節不靈時,我們才會想到膝蓋。1961-1974年出生的大約3.5億人口所經歷的不同年齡段,一直是近半個世紀里對我國經濟社會發展過程最具影響力的人口因素。所不同的是,這一龐大的人口群體在其上學、就業、結婚和住房等等需求階段,社會深切地感到了壓力。特別是在計劃體制的限制和束縛下,更加劇了全社會的疼痛感。但是,當這一群體成長為勞動力之后,在剛剛過去的20多年里,社會在收獲這一龐大勞動力人口貢獻的勞動成果的時候,當我們在總結過去2、30年國家經濟社會的巨大發展的時候,卻又普遍地忽略了他們。不過,我們馬上就會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現在,這部分人中年齡大點的已經超過了50歲,最小的也接近40歲了。再過10年,當這部分人以平均每年2300萬的規模退出勞動崗位、而進入勞動年齡的人口卻還不到1500萬的時候,當這一群體開始步入老年階段,農村老年家庭需要親生兒女照料其生活,城市中養老院和醫院需要大量護工、護士,許多家庭需要保姆為其服務的時候,社會就會反省從他們這一代人開始的“一胎化”生育政策究竟給歷史帶來了什么。
如果把生育率下降過程看作是工業現代化的一個必然結果,不同的國家來的快慢、程度都有所不同。那么,我們國家的生育率的下降本來也沒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但是,因為這樣幾點,我們終究與其他國家還是有較大差別。第一,其他所有國家的生育率下降都是自發產生的,而我們國家因為政府的推導其幅度就可能大而激烈。第二,我們屬于發展中國家,經濟未得到充分的發展,生育率就下降到比許多發達國家還要低的程度,一是對較高比例的老年人的養老問題沒有足夠的準備,二是勞動力短缺時不會像發達國家有足夠的吸引力。第三,我們是一個13億人口的大國,屆時發生勞動力短缺可能不會像那些僅只有1、2億,或者幾千萬、幾百萬人口的國家那樣,都只是一個小缺口。這就都說明,我們必須對進入超低生育階段的社會后果未雨綢繆,早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