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二年(1714年),一位廿六歲的意大利青年遠渡重洋,抵達澳門。這個出生于米蘭、自幼擅畫的年輕人,在十九歲時加入了羅馬教廷耶穌會,為眾多教堂繪制圣像畫幅。這一年,耶穌會委以傳教之職,派遣他遠渡東方。他由澳門登陸,輾轉至廣州,并為自己取了個儒家氣息極濃的中國名字:郎世寧。
像外來傳教士抵臨這樣的消息,地方上都是要火速向朝廷呈報的,所以,康熙帝很快便得知南方來了個年輕傳教士,且還是個像模像樣的洋畫師。一旨宣召,郎世寧奉旨入京面圣,抵達京城的郎世寧,被暫時安頓在東華門外天主教堂,那時的他未曾料及,傳教之路尚未開啟,便已然了斷,他年輕的生命直至終老,都將與這座幽深神秘的紫禁城休戚相關、不再割離。
郎世寧越洋傳教的初衷,被康熙禁教的旨意一筆勾銷。康熙帝為固政權,既不許臣民皈依外教,亦不許洋傳教士們進行宗教活動。這一舉國氛圍,令遠道而來、志氣勃勃的傳教士們多陷尷尬境地...... 康熙雖不許傳教,但卻尊重藝術與科學,已逾花甲的他視年輕的郎世寧為難得英才,甚為禮遇,并命他研習中國畫之意蘊,服務宮廷。于是,畫技出色的郎世寧,陰差陽錯地進入皇帝親自管理的清宮如意館,成了一個洋“畫畫人”。如意館,皇家畫院是矣,這座設在圓明園內的宮廷畫院,集合全國上下最優秀的畫師,為帝王設色作畫,亦網羅了諸多洋人畫師,將西洋畫風帶進深宮,為朝廷效力。
每日,郎世寧與其他畫師一起在宮廷畫室內作畫,亦習滿文與漢文。斯時,宮廷作畫皆以宋人規制為上,畫山盈丈、樹木盈尺、馬盈寸、人盈十分之一寸。在中國繪畫觀點里,視線的角度并非固定,同幅畫中山水庭園、遠近配合自成一統,不同的視點在一幅畫面中貫通,繪人亦須直面,不得有陰影明暗,因為這仿佛像是臉上身上的瑕疵斑點,被視為不祥不恭。最初,郎世寧曾試圖推行西方幾何透視之原理,但未獲允。
實際上,早在郎世寧之前百余年,就已有洋人將西洋油畫敬獻給中國帝王,這些以立體臨摹為上、與中國傳統繪畫完全迥異的西洋畫,曾令宮廷上下為之咂舌,當時,人們形容西洋畫是“臉之凹凸正視與生人不殊”,感嘆西洋肖像畫看上去與真人并無二致。百余年間,洋前輩們只獻畫、卻從不作畫,真正在紫禁城中提筆設色、將西洋畫技揉入中國繪畫,漸成宮廷畫風之獨特一脈的,郎世寧第一人矣。
清康、雍、乾三朝,宮廷繪畫活躍非凡,五十余名頂尖畫師隨侍如意館,或依題作畫、或隨時聽召,凡朝廷重大事件皆有入畫,皇帝亦常常召畫師隨伺左右,臨摹古畫、解悶消閑。
一眾“洋畫畫人”中,郎世寧最得恩寵。當雍正帝尚是皇四子的時候,康熙賜其土地建園,并御題“圓明園”匾額。雍正對園可謂用心深厚,即位次年予以擴建,授命郎世寧長居園中,繪制殿堂裝飾壁畫,并對成作贊賞不已,朱批:此樣畫得好。乾隆十年,園內西洋樓始建,又是郎世寧領命督建“歐夷樣式”,斯時,郎世寧已司職管理宮廷庭園的奉宸院院卿,位居正三品。
乾隆爺雅好極盛,與郎世寧投合得很,對其西洋畫法也是頗為賞識,稱其為“凹凸丹青”。郎世寧則常侍左右,狩獵、喜宴、戰事、后宮...... 繪盡乾隆一生省事。
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郎世寧在宮中離世,年七十有八。他的身后事,乾隆甚為關切,御賜京郊墓地,御筆親撰墓志銘:西洋人郎世寧自康熙年間入值內廷,頗著勤慎,曾賞給三品頂戴。今患病溘逝,念其行走年久,齒近八旬,著照戴進賢之列,加恩給予侍郎銜,并賞給內務府銀三百兩料理喪事,以示優恤...... 一方墓碑,正中書寫漢字:耶穌會士郎公之墓,旁側則是拉丁文墓志,十字鐫刻,盤龍圍繞,備極哀榮,安然長立。
后世,康有為曾做評價云,郎世寧乃始創中西合璧畫風之畫家,是他將西洋繪畫之透視學、解剖學帶入中國,與傳統審美兩相融合,于中國美術史上留下無可忽視的一筆。
Giuseppe Castiglione(朱塞佩·伽斯底里奧內),這個當年懷著教義初衷的“洋畫畫人”,本名鮮為世人知,倒是郎世寧這三個字,榮耀地載入中國繪畫史冊。誤打誤撞地進入紫禁城,侍奉三朝帝王,官至三品,盡得榮寵,一留就是五十余年,一留,就是一生。
《御馬圖》
《乾隆觀孔雀開屏圖》局部
《乾隆采芝圖》
《狩獵圖》
《乾隆觀馬術圖》
《百駿圖》局部 / 現藏臺北故宮博物院
《乾隆大閱圖》
《清乾隆高宗帝朝服像》
《嵩獻英芝圖》
《雍正讀書圖》
《高宗帝后像》 / 現藏美國克利夫蘭博物館
《純惠皇貴妃半身朝服像》
《弘歷雪景行樂圖》
《萬樹園賜宴圖》
《紫藤稷穗圖》
《魚藻圖》
《阿玉錫持矛蕩寇圖》
《塞宴四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