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住在大觀園中的怡紅院,號稱“怡紅公子”,絳洞花主。怡是和悅愉快的意思,在這里是動詞,就是使別人愉快。紅,指女兒們,紅妝指女子的盛妝,因婦女妝飾多用紅色,故代指女子。比如《木蘭詩》里“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具體地說來,怡紅就是讓女孩子們和悅、愉快。
不知道紅樓夢誕生之前有沒有什么地方叫怡紅院,反正現在有一些聲色場所叫怡紅院,近日我還看到川臺的一個抗戰故事片好像叫“殊死七日”吧,里面的一個妓院就叫“怡紅院”。
搞錯沒有啊,一個讓男人們放浪逍遙的地方,憑什么叫怡紅院?簡直是糟蹋圣賢!抗戰時期,大學南遷,據說昆明某個牛肉館子居然叫瀟湘館,教授吳宓見了,氣不打一處來,說是褻瀆了瀟湘妃子,揮起手杖就把那招牌給砸爛了。
那還真是個尊重知識的年代,要是今天這有錢就是大哥的社會,你哪個教授敢去砸別人的招牌,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回到正題。許多人說賈寶玉是博愛,即見一個愛一個,見兩個愛一雙,其實不全是這樣。他是博愛,也可以說是“愛博”——他愛一切美好的東西,春花秋月,鳥雀蟲魚,他都珍愛,他最愛的是不染塵俗的純潔無瑕的女孩子們,是一種很純凈的愛,即魯迅先生說的“昵而敬之,恐拂其意,愛博而心勞,而憂患亦日甚矣。”
他愛女兒們,尊重她們,唯恐自己哪里做得不好違逆她們的心思,使她們不愉快或受到傷害。他關愛每一個女孩子,為每一個女孩子操心。他多情,但不是西門慶似的占有,而是把她們每一個人的悲歡哀樂榮辱得失都放在心上。比所愛者本人還要操心,還要憂慮,這就叫作愛博而心勞。某作家說:人們說起《紅樓夢》,就會想起大觀園,說起大觀園,眼前就會浮現出這樣的情景:一大群天真活潑、聰明美麗的女孩子圍著一個青年公子。多么美好的情景啊!
寶玉對身邊的女孩兒們的愛法不同。對黛玉是癡心戀人的鐘情和摯愛,對寶釵是姐姐師長般的敬愛,對湘云是哥們兒似的喜愛(兩個人雖然青梅竹馬,卻沒有兒女私情),對寶琴是對小妹妹的疼愛,對鳳姐是欣賞其才能。秦可卿去世時尤氏生病,寧國府里面無人,即無人管理接待女賓客等事務,寶玉就向賈珍推薦鳳姐,這才有“王熙鳳協理寧國府”的表現鳳姐殺伐決斷的重場戲。
還有妙玉,寶玉和她有點曖昧,賈母帶劉姥姥和眾人游大觀園,來到櫳翠庵,妙玉悄悄拉了寶釵黛玉去喝體己茶,寶玉跟了去,妙玉一本正經地說寶玉一個人去是沒有茶給他喝的,他是沾了釵黛的光。這簡直是欲蓋彌彰,妙玉愛寶玉,地球人都知道,那一回的回目就是“賈寶玉品茶櫳翠庵”,沒釵黛什么事。但寶玉和妙玉那是知己之間的神交,是一種精神之戀。
釵黛等是小姐,對其他女孩子寶玉也十分關愛。
對自己身邊的丫頭體貼入微。到寧國府做客時看到豆腐皮包子,想著晴雯愛吃,便借口自己喜歡叫人送了回去。元妃賞賜的糖蒸酥酪,想著襲人喜歡,就給襲人留下了。給麝月篦頭發,叮囑春燕照顧年齡小一點又不會做事的芳官等,都表現了他對丫頭們的關心和體貼。
對其他的女孩子,比如平兒和香菱,寶玉也非常關心呵護。但她們一個是堂兄賈璉愛妾,鳳姐心腹,一個是表兄薛蟠侍妾,他平常不好親近。
鳳姐生日那天,因為賈璉和鮑二家的在家里偷情,弄得個醋海翻波,鳳姐和賈璉兩個人大鬧一場,使平兒挨打受冤屈,寶玉得以為平兒理妝,在平兒面前稍盡片心,覺得是今生意想不到之樂。
寶玉生日時,香菱和芳官、蕊官等人斗草,把寶琴送的石榴紅綾作的一條新裙子弄得臟污了。為了怕薛姨媽知道了會不高興,寶玉便出主意,讓襲人把自己的一條一模一樣的裙子給香菱悄悄地換下來。因為給香菱辦了這么一件事,寶玉很高興,認為是“意外之意外的事了”,和為平兒理妝一樣,都是意想不到的歡喜。夏金桂進門后香菱挨打受苦,他就想找一個能醫治女人妒病的方子,結果被王道士的“療妒湯”逗樂了一場。
聽說傅秋芳也是個才貌雙全的瓊英閨秀,雖然沒看見過,他也滿懷著遐思遙愛之心。人家傅秋芳二十三歲了呢,比他差不多大十歲。提醒畫薔的齡官說是下雨了,自己被淋濕了卻不知覺。寧國府賈敬死了辦喪事時,他怕和尚們的骯臟氣味熏了尤二姐和尤三姐,所以站在她們前面擋著。給秦可卿送葬時在一莊戶人家看到紡車,覺得好奇卻不會轉,這時來了個十七八歲的叫二丫頭的女孩子轉給他們看,寶玉很高興,臨走時還情不自禁,以目相送。對活生生的女孩子喜愛倒也罷了,連賈珍的小書房里的美人畫軸他也惦念,怕美人寂寞。甚至連劉姥姥信口開河胡編的雪下抽柴的女孩子,他也要去關愛,因而派出心腹小廝茗煙去尋找......
如此等等,無一不表現了寶玉的“愛博而心勞”,正是他自己說的,“這個心使碎了也沒人知道”??墒钦l叫他要“愛”這么多啊?惦念得多,所以心中憂患就多,即魯迅先生說的“愛博而心勞,而憂患亦日甚矣”。
總之,寶玉的怡紅之情,是對女兒們的廣博的愛,即“博愛”,包含了親情友情和愛情等諸多成分。把寶玉之情視為“濫情”,是對紅樓夢和寶玉的誤讀,也是對曹公和賈寶玉的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