迤君兄浸淫花鳥畫數(shù)十載,近年漸入佳境,呈現(xiàn)清麗明快、質(zhì)樸古雅之畫風,疏朗處大膽落筆,酣暢淋漓,細膩處耐心勾勒,氣息清和,筆情墨趣,躍然紙上。觀其畫,如其人,有質(zhì)樸古雅的隱逸之風,亦有勤勉嚴謹?shù)氖咳酥畱B(tài)。其畫有清麗明快的山野之氣,亦得恬淡平和的君子之德。
余與迤君兄相交甚篤,早年他在漾濞縣富恒鄉(xiāng)任職,我慕名拜訪。他約我至山野間的“羅里蜜”溫泉露天共浴,與村人侃侃而談,顛覆我對官員的認知。多年后他調(diào)至州府任職,因緣和合,我得以與迤君兄同學書法三載,得以交流書畫技藝。迤君學書,是為畫藝精進之需。書畫同源,書藝之線條質(zhì)量,亦是花鳥畫的基礎(chǔ),題款印章,皆是書法。古人善畫者,大多亦擅書,自不必細說。迤君習書之后,其畫用筆沉穩(wěn)老辣、線條枯濕濃淡自如,落款篆隸楷行皆具,漸成氣象。癸卯春夜,迤君兄邀我觀畫,得以瞻仰其數(shù)十年留存之畫作,感受其畫風之漸變,由模仿至創(chuàng)作、由稚嫩至老道、由清新至古雅,可謂清風拂面、怡然自得。
中國畫據(jù)題材之不同,大致可分人物、山水、花鳥,花鳥畫以寫生為基礎(chǔ),以寓興、寫意為歸依,分工筆、寫意、兼工帶寫三種,寫意花鳥畫即用簡練概括的手法繪寫對象。寫生即是“移生動質(zhì)”,傳達花鳥的生命力與特性。寓興,即通過花鳥草木的描寫,寄寓作者的獨特感受,緣物寄情,托物言志。寫意花鳥強調(diào)以意為之的主導(dǎo)作用,像書法般淋漓盡致地抒寫作者情意,不因?qū)ξ锵蟮拿桀^畫腳束縛感情的表達與宣泄。故而寫意花鳥最能見筆見性,體現(xiàn)個人的性情與修養(yǎng),也最能看出畫者對筆墨的理解與駕馭能力。
花鳥畫伊始,出自新石器彩陶。至唐代,有薛稷畫鶴、曹霸、韓干畫馬,還有韋偃畫龍,戴嵩畫牛。五代時,形成了“黃家富貴,徐熙野逸”的兩大流派,標志著花鳥畫已為成熟畫種。北宋,徽宗趙佶為花鳥畫之集大成者,其為工筆花鳥之巔峰。之后,文同、蘇軾等文人畫興起,主張“不專與形似,而獨得于象外”。元代趙孟頫標新立異,主張以書入畫,提出“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須八法通”的“書畫同源”論。倪瓚“逸筆草草,不求形似,聊以寫胸中逸氣”,以清淡水墨寫意為主。明代沈周強調(diào)筆精墨妙,擅用水墨淡色,之后有陳白陽以生宣作畫,有水墨韻味,徐青藤“不求形似、但求生韻”,其大寫意影響到清代的八大山人、石濤、揚州八怪和趙之謙、吳昌碩、齊白石、潘天壽等近代大家,成語“胸有成竹”即來自于清代鄭板橋畫竹之事。清末“海上畫派”的任伯年、吳昌碩使花鳥畫再放異彩,尤以吳昌碩影響深遠,趙云壑、王一亭、諸樂三、王個簃、陳師曾、王夢白、陳半丁、齊白石、潘天壽、李苦禪、王雪濤諸人,皆從吳昌碩出。
我在迤君處觀畫,見到其畫的絲瓜線條、輪廓、著色極似近故大理著名畫家謝長辛,便問之。迤君云:其早年入中國書畫函授大學大理分校國畫系學習,以謝長辛為師。后又看迤君兄畫的“群鴨戲水”似任伯年,他畫的“八哥”似李苦禪,便知他追溯至清朝及近代,下足臨摹功夫。觀其近幾年的畫作,則在吳昌碩、齊白石一路苦修,將白石老人那種對比強烈的色彩融入自己質(zhì)樸的畫風中,增加其明快之色。白石老人用極工細的草蟲配大寫意花卉,或用重彩與潑墨相結(jié)合,使畫風頓顯熱烈,更具人間煙火氣,卻在“俗”中現(xiàn)“雅”,是齊白石的厲害之處,迤君仿之,亦已做到大俗大雅。白石老人具有生活氣息的樸實清新之風,迤君也能仿效,籃中的枇杷、石頭上的八哥、芭蕉葉下的小雞,都顯現(xiàn)出濃郁的生活氣息。相對而言,身為海上畫派重要畫家的吳昌碩,其畫風更顯高古樸雅,能以俗入雅,其以書法入畫,金石氣十足,其畫墨梅,純以篆法入筆,顯得高古蒼勁。其畫的紫藤、葡萄,以草書入筆,筆勢雄健縱放、紫藤錯綜交叉,靜動、虛實、繁簡、剛?cè)峤Y(jié)合,顯得縱逸恣肆而又生機勃發(fā)。吳昌碩之畫,既有文人之雅,又有平民之俗,他經(jīng)常畫梅、蘭、竹、菊、水仙等尋常物事,迤君亦深受吳昌碩影響,擅畫紫藤,深得老缶(吳昌碩)之意,擅畫竹菊,亦深得隱逸之真趣。
余觀迤君繪畫,以菊入畫甚多,想必他躬身仕途,卻有散淡之心。其畫菊題材有《秋陽》《素韻》《東籬秋色》《麗日》《秋高》《秋陽》《秋晨》等,《秋陽》以兩枝菊花橫斜構(gòu)圖,上者稀,為黃菊,下者稠,為紅菊,菊枝菊葉皆以淡墨入畫,菊枝呈“飛白”,濃淡枯濕對比鮮明,尚有朵黃菊將放未放,右上方顯眼處兩只墨色小鳥振翅飛翔,頗為閑逸,左下角豎形朱文閑章“長樂”二字。右上角隸書落款“秋陽”,下有行書“辛丑年迤君于大理”,下落正方白文印“陳迤君印”四字。此幅作品黃、紅、黑三色相得益彰,色澤濃郁厚重,有樸厚古雅之氣。《素韻》亦是橫構(gòu)圖的菊花,花瓣純以淡墨勾勒、白描,花枝淡墨飛白、花葉青綠,有幾處暈染些明黃,稍顯嫩意,菊花背景以極淡墨隨意涂抹,似為立石。左下角鈐陰文方印“墨池情趣”,右上角標題隸書“素韻”二字,下接行書“迤君于大理”,單落陽文印“陳”字。此幅畫作正如標題,虛實相生、質(zhì)樸素淡,顯得清麗平和,頗得吳昌碩筆意。《東籬秋色》則色彩對比強烈,頗有白石老人畫風,幾筆赭色,便成籬笆之狀,兩朵碩大的黃菊挺立綻放,精神抖擻,枝葉從右至左,純用水墨暈染,墨色從清淺過渡至濃郁。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是一株紅葉紅莖的草本植物,占據(jù)了畫面的半幅,色呈淡紅,并非濃艷。左上有兩只頭身赭黃、尾羽青黑的小鳥低翔。此畫落款改為左上橫排,右下有條形朱文閑章“墨戲”二字。《麗日》則將花鳥與山水結(jié)合,背景為淡墨鋪就的兩座山峰,畫面主體為兩簇菊花,左為朱紅,有九朵,右為黃菊,由右至左橫斜,將遠山部分遮蔽,有疏朗的十一朵,其枝葉婆娑,均為水墨。右下為正方陰文印“墨池情趣”四字,左上有兩只黃雀振翅高翔。左上角為豎行落款,標題“麗日”為隸書,“辛丑年迤君于大理”為行書,下方陽文印“陳”字。此畫遠近、虛實、濃淡、明暗皆具,頗得白石老人神韻。《秋高》較素淡,為青、綠、墨三色,畫色統(tǒng)一,渾然一體,不似《麗日》對比強烈。畫面正上方兩只相愛相惜的八哥,蹲踞于巨石之上,后有疏竹幾枝,飄逸靈動,似有微風輕拂。五朵碩大的菊花傲放于畫面左下方,兩白三黃,葉片暈染為青綠和墨綠,唯有巨石為淡墨涂抹。此畫八哥鮮活、菊花飽滿、綠竹疏朗,構(gòu)圖虛實相生,雅致清奇。《秋陽》顯得極為閑逸,秋千架上,幾簇菊花,紅花奔放、黃花明麗,白花清雅,畫面右下方,置一碩大茶壺,三個茶杯隨意放置,壺與杯,純用淡墨為之,這幅畫作,將畫中的人物隱藏在畫面之外,想必三兩文人,看花喝茶消暑,閑情偶寄,頗有故事性。《秋晨》亦以菊花為主題,籬畔巨石旁,菊花叢生,紅者熱烈,黃者貴氣,畫面左上方,群鳥高飛。至此方明白,所謂花鳥畫,有花必有鳥,有鳥必有花,方顯動靜相宜。
迤君擅畫菊,然紫藤和翠竹亦為其所長。在《陽春》中,頗得吳昌碩筆意,以草書筆法入畫。畫面正中,用枯墨、焦墨以極快的速度如草書般畫出“萬歲枯藤”,轉(zhuǎn)折處露出堅實的骨節(jié),中間飛白甚多,使這幅紫藤頗有韌性且有年代感,那種蒼茫之感在迤君的畫中較少見。與藤干相連接的,卻是倒懸的三串紫藤花,朱紅、粉紅、淡紫相映,顯得清麗脫俗,幾綹淡綠的葉片,穿插在藤與花之間。三只蜜蜂兼工帶寫,振翅在畫面的左上和右下空白處,右下還有條形閑章陰文印“淡泊”二字。左上落款為隸書“陽春”,行書“庚子年迤君”,下方陽文印“陳”字。此幅畫錯落有致,枯藤的滄桑感與花穗的清麗相得益彰,正好映襯“淡泊”之意,正是閱盡世事之后的云淡風輕,此幅畫作甚合余心。《清曉》是典型的文人畫小品,畫面中的芭蕉、竹葉、小雞是佳配,芭蕉為虛寫,以綠色淡墨為之,上有細小的昆蟲,兩竿交叉的秀竹用濃墨實寫竹葉。三只小雞昂首踱步、顧盼生姿,怡然自得,頗有童趣。
就構(gòu)圖而言,迤君的畫賓主鮮明、疏密錯落,變化掩映,停勻統(tǒng)一、血脈暢通,具有和諧的韻律感和左顧右盼的照應(yīng)。迤君的畫,講究形和勢的變化、墨與色的變化、情和意的變化,畫面上墨色之輕重、色彩之寒暖,使作品生動和諧,從中也能感受到畫者創(chuàng)作時的心境。寫意花鳥畫創(chuàng)作,主要利用線來表達物象,通過用筆的技巧,要求從事物的線條復(fù)雜狀態(tài)中,看到物體的本質(zhì),要求筆簡意繁、態(tài)隨意變,一轉(zhuǎn)一束都有意趣,寓剛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勁于婉媚之內(nèi),筆盡力不盡,氣見筆不見。迤君近學書法數(shù)年,線條質(zhì)量大有提升,其畫紫藤,藤的堅韌、婉轉(zhuǎn)、遒勁,皆得之于運筆的沉穩(wěn)與速度,下筆千鈞,一揮而就,正如“萬歲枯藤”,其畫蘭竹,中鋒側(cè)鋒皆具,以中鋒體現(xiàn)其勁節(jié),以側(cè)鋒勾勒其嫵媚,真正體現(xiàn)趙子昂所說“書畫同源”之理也。
墨色變化紛繁,亦是迤君作畫之妙處。古人說墨分五彩。黃賓虹先生用墨,講究墨法,所謂“黑團團里墨團團,黑墨團中天地寬”,說的便是賓虹先生山水。賓虹先生主張渴筆焦墨要腴潤,要剛而有柔、潤而不枯,要求墨氣淋漓。白石老人講求用墨的渾融變化,體現(xiàn)筆酣墨暢、抑揚疾徐的動人韻律,見物象而不見筆墨。黃賓虹和齊白石均是金石大家,賓虹先生金文大篆出神入化,白石老人篆刻治印堪稱一流,吳昌碩的金石氣更勝一籌。迤君追根溯源,漸窺吳氏堂奧,殊為可喜。
流連于迤君畫室,徜徉其數(shù)百幅作品之中,轉(zhuǎn)瞬已至凌晨,感悟其用功之勤,領(lǐng)悟之深。如今他的花鳥畫已得美術(shù)界和媒體認可。他現(xiàn)為省美協(xié)會員、中國書畫藝委會會員、大理州政協(xié)特聘畫家。他的花鳥畫參加省級以上各類展覽數(shù)十次,先后在《法制日報》等媒體發(fā)表國畫作品100多件,在《中國書畫報》《中國紀檢監(jiān)察報》等發(fā)表文章150多篇,《文藝報》《邊疆文學》等選登其國畫作品數(shù)十幅。2013年,出版《美麗中國——陳迤君國畫作品珍藏紀念郵冊》;2014年,云南美術(shù)出版社出版《陳迤君國畫作品選》。
清麗明快山野氣,質(zhì)樸古雅隱逸風。陳迤君花鳥畫現(xiàn)已漸入佳境,深信假以時日,定能在中國畫的大視野中擷取豐碩之果。
作者簡介:
一葦,本名楊義龍,70后,白族,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發(fā)表和出版有長篇小說《遙遠的部落》《桃李春風一杯酒》《喜鵲窩的秋天》《小河淌水》《云開霧散》《洱海祭》和中短篇小說集《暮色中的馬群》。長篇小說《洱海祭》獲2015年度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重點作品扶持。《遙遠的部落》曾在《春城晚報》連載。長篇小說《喜鵲窩的秋天》2009年獲全國政協(xié)等六部委第四屆“關(guān)注森林”文化藝術(shù)獎一等獎,2012年獲云南省少數(shù)民族文學精品獎。另有小說、詩歌、散文、評論、報告文學在《邊疆文學》《人民文學》《民族文學》《滇池》《大家》《小小說月刊》《青年文學》《黃河文學》《文藝報》《文學界》《百家》《云南日報》《人民日報》《北京日報》《湖北日報》《惠州日報》等數(shù)十家報刊登載。同時,一葦醉心翰墨,書法作品曾多次參與省州市各級展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