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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肖瑤
“不是往事不堪回首,而是自己不想重來。”
面對易立競的提問,趙文卓低下了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抬起來,目光依舊硬朗地直視著提問者。談話沒有提到確切的“當年”,倒是在很多人生態(tài)度上彎彎繞繞,兜了半天。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今年49歲的趙文卓會表現(xiàn)出來的態(tài)度。
但十年前不是這樣的。
2012年的一次采訪里,當主持人問到趙文卓自認為“更適應哪個江湖”,他直截了當?shù)卣f:“我的江湖啊!我的江湖圈子很小,適合武術這個江湖吧,比較直接。我喜歡你我就喜歡,我不喜歡你我就不喜歡你。”
從頭到腳的“硬漢”味,情商不太高,容易得罪人,脾氣性格直來直往,不懂得妥協(xié)。
這股硬氣是死死焊在趙文卓身體深部的,但外表呈現(xiàn)出來的性情,隨著時代變遷與年齡增長,有著微妙不同。
年輕時的斯文秀氣,中和了他的“硬朗”,而如今年近50,趙文卓哪怕盡量讓自己保持低調(diào)、溫和與禮貌,但即便是生人,也仿佛被點穴一般情不自禁地喊他一聲“大哥”。
就像老舍曾在《離婚》開篇描述的那種感覺:
“張大哥是一切人的大哥。你總以為他的父親也得管他叫大哥,他的'大哥’味兒就這么足。”
但這股抹不去的“大哥味兒”,已不是熱血刀劍的那種江湖大哥,而是退隱持重、不怒而威的老干部。
法海、黃飛鴻、聶風、李君羨,都不見了,只看得見一個褪去鋒芒后試圖融入環(huán)境的老人,一板一眼,骨相硬朗,但盡量去柔和。
但當別人都在飯桌上嘮嗑,趙文卓卻在一板一眼講解抱拳禮時,便給人一種感覺:武術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但人到中年后,越來越像是武術馴服了他,而不是他凌駕武術之上。
《披荊斬棘的哥哥》播出后,這個當年的武打明星被人們樂道,熱議中心,不是他曾經(jīng)有多火,而是“本該”有多火。
這份“本該”是可以理解的。
趙文卓的起點相當高:從香港武俠片的黃金時期,到大陸偶像劇的早期輝煌,他早年處處踩在時代的脈搏上。
而他所合作的對象、朋友圈子也是驚人,被徐克提攜、受張國榮眷顧、與梅艷芳戀愛,他作為功夫明星、且形象帥氣,免不了被拿出來與李連杰、成龍等“成功人士”作對比。
可惜,與那一部分人比起來,趙文卓始終不溫不火。
但唏噓后冷靜下來,從如今的趙文卓回觀當年,會覺得也許趙文卓不見得一定是被時代遺棄,也可能是他自己選擇退出了時代。
該火
一個“本該火”的武打明星是這樣出爐的:
1972年,趙文卓生于東北習武世家,8歲開始習武,18歲考上北京體育大學武術系,19歲獲得全國武術冠軍,大三成為國家武英級運動健將。
1993年,元奎拍《方世玉》,男主是當時如日中天的李連杰,但反派九門提督鄂爾多卻始終定不下來。焦頭爛額的劇組來到北京體育大學來挑人,一眼相中了身能武、貌且俊的趙文卓。
21歲的趙文卓跨越大半個中國從北京來到香港,與當紅武打明星李連杰搭戲,但他不會表演,也不懂粵語,在挨了數(shù)十次罵后,趙文卓暗下決心:“拍動作戲,一定要秀一點真的東西”。
沒有真經(jīng)驗,那就拼真功夫。拍打戲,他拒絕替身,不用護具,身上點火的戲也親自上陣,一口氣拍了二三十條。
就這樣,趙文卓慢慢地把名聲在小范圍“打”出來了。
有一天,有人來告訴他:隔壁劇組的徐克導演想見你。
當時,正在拍《黃飛鴻》第三部的徐克,對暫定的菲律賓男主角不是很滿意,前兩部的主角李連杰又和嘉禾鬧掰了。徐克聽聞隔壁有個豁出命去拍戲的后生仔,只見一眼,就定下來了由趙文卓飾演新的“黃飛鴻”。
《方世玉》甫上映就席卷三千多萬票房,《黃飛鴻》后,趙文卓也由徐克領進更廣闊的電影世界,正式從“武打明星”變成“電影明星”。
趙文卓20歲那年,在《青蛇》里飾演了法海。
在這部當時票房撲街,余后多年贊譽卻一日超過一日的高分電影中,趙文卓所飾演的法海,軀干健碩、寶相莊嚴,不染片塵,渾然一股不可撼動的正氣,但又蘊著一抹“邪”的底色。
法海的本職是降妖除魔,但這份過分強勢的“使命感”,消解了人性深處應具有的基本悲憫與善意。“不可撼動”的正念,與內(nèi)心蓬勃的欲望相搏,反而讓這號人物多了幾分可嘆可悲。
徐克在趙文卓身上寄托了厚望,想趁著港產(chǎn)功夫片最炫目的輝煌時期,將趙文卓打造成一個李連杰式的跨時代的武打明星。
徐克還為趙文卓量身定做了一部《斷刀客》,男主角黎定安的許多動作招式狂暴而不失觀賞性,放在整個武術界內(nèi)都堪稱經(jīng)典。
但趙文卓畢竟不是李連杰。
至少在那兩年,他似乎也沒有很想成為李連杰的欲望。
正當徐克準備帶趙文卓好好闖一番的時候,這個二十出頭的后生仔卻不顧工作,一心和梅艷芳談戀愛去了。23歲的趙文卓,每日忙著和愛人煲電話粥,而被導演徐克放棄。
徐克對趙文卓大表失望,并評價道:“他很保守,與人保持距離,他不是那種感覺好接近的人,我覺得這是他的缺點。我想改變這點,但沒成功。”
“沒成功”,不能怪愛情,不能怪徐克,放到整個時代大環(huán)境里來看,又或因循著某種必然。
不火
港產(chǎn)功夫片的黃金時代,比想象中短很多。
70年代前期是功夫巨星李小龍的時代,《唐山大兄》《猛龍過江》《精武門》等作品,讓香港功夫片走向國際市場;
70年代后期,成龍以《醉拳》一炮而紅,80年代初,《少林寺》李連杰橫空出道。到九十年代,李連杰已經(jīng)成長為與成龍風格迥異、而并駕齊驅的功夫巨星。兩人留下了許多精彩的功夫電影。
到了90年代中期,雖有導演徐克、王家衛(wèi)等人借用好萊塢特效、仙俠、哲學元素使得功夫電影推陳出新,但功夫片不管是在票房還是數(shù)量上,還是眼見著從云端下來了。
一邊是方世玉、黃飛鴻、李小龍這些熱門的故事被不斷復刻,導致影片開始出現(xiàn)系列化、同質(zhì)化,觀眾不再買帳。趙文卓飾演的新版黃飛鴻、方世玉所享受的聲名,也不過是香港功夫片時代,尾巴上的一絲星火而已。
另一邊是好萊塢大片的入侵,1993年,一部《侏羅紀公園》成為香港影史上第一部票房突破6000萬港幣的電影,在香港捎起了一股甚于武俠風的“好萊塢風”。
新世紀到來之前,功夫片的輝煌已然不再了。
但黃金浪潮退去,當一大批的武打演員不再被時代迫切需要,不知路在何方。
因此,趙文卓面臨的困局,也可以說是幾乎每一個武打演員的困局。成龍、李連杰遇到過,甄子丹遇到過,后來居上的吳京也遇到過。
其中前輩李連杰的發(fā)展歷程應當是與趙文卓最相似的,他從北京去香港拍片,一部《少林寺》出道,紅遍大江南北,又同是與徐克合作的功夫演員。
但李連杰的成長正逢武俠類型片的鼎盛時期,《黃飛鴻》三部曲叱咤香江,足使他在影史上站穩(wěn)腳跟。
而且,就算是李連杰也難敵大時代的浪淘沙。功夫片市場嚴重萎縮后,成龍、李連杰輾轉后去好萊塢發(fā)展,后續(xù)產(chǎn)出的好片寥寥。
而比李連杰小9歲的趙文卓,則從香港回到內(nèi)陸,從大熒幕轉到小熒幕,接手了幾部電視劇。
初來乍到,他的確收獲了掌聲和鮮花。
2002年,趙文卓與何潤東主演的電視劇《風云雄霸天下》,坐穩(wěn)當年的收視冠軍。《風云》里的聶風,也成為后面十年甚至二十年內(nèi),趙文卓被90后一代觀眾記住的、幾乎唯一的名字。
21世紀的頭幾年,他相繼參演《至尊紅顏》中的虛構歷史人物李君羨、《七劍下天山》中的楚昭南,還在一部央視黃金一套諜戰(zhàn)劇里演過反派,不能說乏善可陳,但從口碑到收視,整體上較為平淡。
在這過程中,觀眾慢慢發(fā)現(xiàn),當年那個在刀光血影中殺紅了眼的俊武生,逐漸喑聲了。
30歲以后的趙文卓,不覺得多了一分成熟男人的穩(wěn)重,反而在不少作品里都呈露出一股滄桑和疲態(tài)。
就像《至尊紅顏》里為愛一夜白頭的李君羨,明明還保持一張硬朗帥氣的臉,卻讓人覺得患了某種時光疾病,功夫也不盡如前。
2012年,趙文卓又因拍攝《特殊身份》陷入與甄子丹的矛盾,再后來,2017年又因為代言一款APP代言陷入涉嫌欺詐的風波。
是非爭議越來越多,與人民群眾越來越遠,繁冗的質(zhì)疑、揣測與批評掩蓋了對“過氣大俠”的唏噓嘖嘆,而“趙文卓”三個字,也越來越貼近一個有黑料、有槽點的中生代過氣演員。
塵土之下,他那一身利落干脆的武俠氣,也悄悄地不知去向。
深陷輿論漩渦的趙文卓在自己的微博里這樣說:“我不是一個了解這個江湖的人,也不認可這個江湖所謂的規(guī)則……”
在《非常靜距離》里,趙文卓也回憶“哥哥”張國榮對自己的評價:“你這性格不太適合演藝圈。人家問你好不好看,你就直接說不好看……完全是運動員的一個心態(tài)。”
這段評價的真實性已無從考證,但“運動員心態(tài)”的形容是比較生動的:直來直往,拐不動彎。
雖然不怕累,不怕折騰,但有什么就上,沖動多一些,深思熟慮少一些。
如果說,一招一式的功夫里,目光只需要緊盯對手,保持高度專注,但在飛速變化的市場和時代里,他好像迷失了。
從容
“年輕時扮演黃飛鴻我要刻意去擺架勢,現(xiàn)在就從容多了。”
2018年接受采訪時,趙文卓坦蕩地給出這樣的自我評價。
時隔20年后,46歲的趙文卓帶著自己主演、出品和監(jiān)制的網(wǎng)絡大電影《黃飛鴻之南北英雄》與觀眾見面,但這一次,他收到的不再是緬懷的呼聲,而是不容留情的批判與吐槽。
一切基于作品的質(zhì)量。情懷不可加分,武打動作也難以加分。
趙文卓似乎仍然“慢半拍”,沒有聽進去、更沒有接納時代的反饋,他“不認為”這部黃飛鴻網(wǎng)大是賣情懷、情節(jié)太差,原因是每一個時代都可以詮釋獨特的黃飛鴻。
這一思路并不錯,但偷換了概念,且反而暴露出他對黃飛鴻的角色依賴太重。
于是,“吃老本”的嘲笑又紛至沓來。
大家對“李連杰接班人”的濾鏡已經(jīng)看淡了,甚至漠然了。再來一百個黃飛鴻,也拯救不了“鐵不下心轉型”的趙文卓。
說到“轉型”,不得不提另一個名字——吳京。
只比趙文卓小2歲的吳京,算是踩在武俠功夫片浪潮的尾聲成名的,1997年拍完《太極宗師》《小李飛刀》后,吳京也迅速陷入無戲可拍的境地,甚至差一點要去做生意掙錢。
沉潛數(shù)年后,直到2016年,一部《戰(zhàn)狼》宣告吳京以一種轉型后的姿態(tài)回歸:他瞅準了國產(chǎn)動作片里軍警題材的缺乏,并一鼓作氣一路疾馳。
如今,即便不再拍功夫片,吳京也已在影視題材界享有自己獨特的一席之地。
再回頭去再看趙文卓在20年前的那句慨嘆,發(fā)現(xiàn)仍然耐人尋味——學不會江湖法則,也不怎么想學會。
相較于同輩與前輩,客觀看上去,趙文卓的確錯失了不少機會。
但這不能站在上帝視角全怪大時代,浪潮退了,也還是有謝霆鋒愿意殺紅眼,還有吳京愿意曲線救國地繼續(xù)打出真功夫。
是,功夫電影時代是過去了,中國觀眾對動作片的期待還在。
2021年上映的《怒火·重案》中因有拳拳到肉的武打動作,即使故事一般,仍受到觀眾的一片贊嘆。
如今華語影片中,好的動作片太稀缺了,更遑論純粹的功夫電影。只要人們在誰身上看到了真正的“當年血”,即便是情懷,也仍然有人買單。
與其說趙文卓是被時代拋棄,不如說,是相對于時代,他太過被動,而相對于武俠精神與電影理想,他不夠主動。
當然,沒有任何人有資格規(guī)定或斷定,他趙文卓“本該”具有何種程度的武俠精神與電影理想。
依循時代的線性邏輯來嘖嘆一個人,本身就是站不住腳的。
因為我們會發(fā)現(xiàn),除了趙文卓,還有不少出道即巔峰的武打演員,比如至今也才年僅三十的釋小龍,比如洪金寶曾經(jīng)相當器重的弟子鄒兆龍,比如當了大半輩子黃金配角、卻好像總是缺一口氣的張晉,他們都沒能真的走出來。
只是當這些人出現(xiàn)在一檔熱度足夠的綜藝,且表現(xiàn)出一定的討論點時,大家難免會唏噓,開始重新議論“XXX為什么不火”。
這么看來,我們大可不必唱哀趙文卓,也沒有必要同情他。
不管是抓住新機會轉型,還是沉淀下來后重新上路,他或許有自己的選擇。
作者 | 肖瑤
編輯 | 季潔
排版 | 菲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