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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險峰 | 視角與面相:乾嘉學派與桐城派關系的多重釋讀
作者:盛險峰
原文刊載于《社會科學戰線》2023年第2期
《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圖源:中華古籍資源庫)

在清代學術史的天空,乾嘉學派和桐城派是兩顆璀璨的明星,這一幾乎“結伴”而生文化現象的出現及其關系值得深入研究。章太炎在《原學》一文中認為,“視天之郁蒼蒼,立學術者無所因。各因地齊、政俗、材性發舒,而名一家”。乾嘉學派和桐城派能從清代學術史中凸顯出來,大概也不出于“地齊、政俗、材性”三端之外。但大凡能名為一代之學,無外乎傳承與創新:“傳承”則學有淵源,猶如江河,吸納百川方能波瀾壯闊;“創新”則學有發展,猶如樹木,廣展枝葉才能遮云蔽日。至于漢學(樸學)何以至清代卓然軼于前代而冠之以年號曰“乾嘉”?古文何以至清代結以邑名曰“桐城”?以上疑問,涉及二者的發生、內涵、嬗變、特點及其發展方向,這或許通過乾嘉學派與桐城派關系的諸面相的探討可窺其崖略。

一、政治與文化關系視角下的面相


乾嘉學派以年號(時間)名派,桐城派以地域(空間)立名,二者彰顯了年號與地域的關系。在清代學術天空,乾嘉學派與桐城派之所以能“在天成象”,其產生固然有時代因素和文化因素。置于政治與文化關系的視角下,可以揭示乾嘉學派與桐城派發生的原因。清朝是滿族建立的大一統政權,所以政治與文化關系的視角可以通過“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互動關系來呈現。具體而言:“北方之強”,指滿族入主中原取得政權,代表朝廷、政治;“南方之強”,指士人及其代表的文化。這涉及政治與文化兩個層面,而君臣(夷夏)關系,更進一步講是新型君臣(皇帝與士人)關系的建構。在這一視角下,探討“北方之強”與“南方之強”的碰撞、沖突和磨合,并以此來認識乾嘉學派和桐城派的發生。

從時代因素上看,清朝是少數民族在“北方之強”與“南方之強”碰撞中建立的,滿族代表“北方之強”取得了政權,入主中原,君臨天下,對“南方之強”進行統治。在這一碰撞的過程中,清統治者致力于建構朝廷與代表“南方之強”的士人及其文化的新型關系。

首先,清統治者認同“南方之強”所代表的文化,并以之為統治工具?!爸劣星迨プ嫒驶实?,以乾德之中,躬儒素之業,少而好學,至老而不休。御經筵者四十年,成圖書者萬數千卷。觀摩朱子之言,擷其綱領,推其說以治天下,而天下治矣?!贝怼氨狈街畯姟钡那褰y治者把“南方之強”作為維護其統治的手段,其目的在于通過“北方之強”與“南方之強”的完美結合,維護家天下政治?!拔迦?,君天下者即師天下者也,故政教合于一,而俾天下之人心悅誠服?!?/section>

其次,清廷對代表“南方之強”的士人,采取了懷柔和高壓兩種手段,意在建構新型的君臣關系。清統治者對“南方之強”所代表文化的認同,并不代表“南方之強”士人對代表“北方之強”清統治的認同。作為少數民族建立的政權,清廷在文化和心理上消解夷夏之防,是鞏固其政權的重要目的,同時也會遇到文化和心理上的障礙。清統治者在文化上認同“南方之強”,但面對體現“南方之強”的士人中懷有對“北方之強”所代表新政權不認同的這一現實,則采取懷柔和高壓手段,既以科舉為士人參與政治提供出路,也以屢興文字獄鎮壓政治上的異己,在文化上為士人劃定紅線。而關乎桐城派的《南山集》案作為清代文字獄之一,因桐城人戴名世使桐城籍士人多被牽連其中。康熙皇帝在處理這一“案子”時,采取了較為靈活的手段,除了誅殺戴名世之外,其余涉案者均得到寬大處理。據方苞《兩朝圣恩恭紀》云:“始戴名世本案牽連人,罪有末減,而方族附尤從重。獄辭具于辛卯之冬,五上,五折本。逾二年癸巳春,章始下,蒙恩悉免罪,隸漢軍。苞伏念獄辭奏當甚嚴,而圣祖矜疑,免誅殛,又免放流。臣身叨恩待,趨走內廷近十年,教誨獎掖,雖無過親臣,蔑以加也。此圣祖之仁,所以如天,而皇上肆赦臣族,揆之圣祖遲疑矜恤之心,實相繼承。顧臣何人,任此大德?自惟愚陋衰疾,欲效涓埃之報,其道靡由?!边@樣,獲得赦宥的桐城籍士人就與康熙帝之間建立了“再生”的關系。而得到“再生”的桐城籍士人與當朝的關系,自然消解了夷夏之防,泯滅了“故國”之念,而變為君臣之際。

再次,清朝皇帝仿照前代大一統王朝的先例,用文治呈現武功,且有過之而無不及。康乾以來,朝廷大興“考文”之事,開館纂修《古今圖書集成》《四庫全書》等大型類書和叢書。清統治者入主中原后,對體現“南方之強”的士人做了這看似相反卻相成的兩種事,目的在于分化、規訓士階層,使之為朝廷所用:一部分士人參與朝廷的考文之事,由野入朝,在這一過程中,這部分文人因其考據的專長得以發揮,推動專門之學的形成,出現了乾嘉學派;而受文字獄打擊的另一部分士人,特別是桐城籍士人,在朝廷恩威并施的策略下,其中一部分士人與當朝建立起新的關系,他們秉持文章與政通的古文傳統,并認為文章作為華夏文化的道統所系,提出了服務于時代的文學主題,使古文注入了時代性,反映清代的時代特征,由于這部分士人的轉變、堅守,推動清代文學的創新發展,影響超越桐城及于天下,遂使同邑諸賢傳承古文之道,得以以邑名之為“桐城派”?!?/section>

在“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的碰撞中,清代學術天空中升起了乾嘉學派與桐城派兩顆閃耀的明星。這既與清代政治推動相關,又符合中國學術內在的發展邏輯。儒學發展到宋明理學階段,已至巔峰。至明清之際,實學在民間漸漸興起,又值乾嘉時期考文之事的需要,以考據為特征而建立嚴密的專門之學,進而推動清代學術特別是經學的發展。因而,乾嘉學派的出現也是儒學發展的歷史必然,至于冠名于“乾嘉”則反映了清代政治與文化的互動關系。而桐城派作為古文流派,賡續唐宋古文,一脈相承,在倡導古文的同時,開始總結古文文法,提出了具有一定理論性的古文創作原則,成為清代文章的正宗。由于桐城籍士人孜孜以求的古文創作和堅守,這不僅推動中國古代古文的發展,也使清代文學發展出現新氣象。

以上通過“北方之強”和“南方之強”這一體現政治與文化關系的視角,對乾嘉學派和桐城派關系進行解讀,分析二者發生的時代背景和文化原因。在乾嘉學派和桐城派這一文化現象發生的過程中,還潛在地存在學術、士人朝野關系轉換的過程:一方面,漢學及漢學者的由野(民間)入朝,為清代文化政策所使然,其成就具有突出的時代性和政治的印跡;而桐城派并非完全沒有得到朝廷的推動,但其地位不能與乾嘉學派同日而語,因而桐城籍作家則以經世致用的追求,通過在民間建構桐城派,力求朝野的互動,使文章與政通,進而達到以野觀朝的目的?!澳晏枴迸c“地域”作為學術史梳理的各自特征得以彰顯,因而乾嘉學派和桐城派的出現,符合唯名定義、發生定義的邏輯。乾嘉學派正如其名所體現的時間特征一樣,乾嘉之后考據之學漸衰,而其學術方法體現的工具性特征是超越時代的;桐城派雖異于乾嘉學派,隨著清朝滅亡以及新文化運動提倡白話文,桐城派也處于毛將焉附的境地,但文之不用,其理猶在,故其文學理論的探索和經世致用的精神仍然超越了朝代和古文的界限。

二、中國傳統目錄學視角下的面相


對于乾嘉學派和桐城派內涵的認識,既離不開從“派”的發生上考量,同時也必須秉持責實的態度。而所謂的“責實”是指對二者內涵的認識應建立在各自核心主張的基礎上,以此確定各自的藩籬和邊界。四部分類法,作為中國傳統圖書目錄學分類方法,具有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的功能。清代章學誠認為:“校讎之義,蓋自劉向父子部次條別,將以辨章學術,考鏡源流;非深明于道術精微、群言得失之故者,不足與此。后世部次甲乙,紀錄經史者,代有其人;而求能推闡大義,條別學術異同,使人由委溯源,以想見于墳籍之初者,千百之中,不十一焉?!鼻宕牟磕夸泴W得到進一步發展,《四庫全書》的纂修標志中國傳統目錄學發展到巔峰。在這一中國傳統圖書分類的視角下,探討乾嘉學派和桐城派的歸屬與創新、源流與取向和內涵與特征,這更便于了解二者的核心主張、內涵及其關系。

1.歸屬與創新:經、集之別

從四部歸屬上看,乾嘉學派與桐城派有經、集之別。乾嘉學派以治學的方法立派,以考據為基本特征,其要有二:一是以小學為治經的門徑?!坝栐b聲音明而小學明,小學明而經學明?!贝酥螌W方法秉承漢學,至清代經部小學之學已發展成為專門之學。二是以求是為治經的目的?!坝陕曇粑淖忠郧笥栐b,由訓詁以尋義理,實事求是,不偏主一家,亦不過騁其辨以排擊前賢?!薄扒笫恰睘槭聦嵟袛?,對經學的“前言往行”進行事實判斷;就“義理”而言,乾嘉學派以小學治經學,主要目的在于解經。“空談臆斷,考證必疏,于是博雅之儒引古義以抵其隙。國初諸家,其學征實不誣,及其弊也瑣。”至乾嘉時期,秉持這一治學方法的學者,因朝廷“稽古右文”政策推動下《四庫全書》為代表的叢書、類書的修撰,而得到朝廷推崇,漢學一時成為引領時代的學術思潮,其成就由經部的附庸漸成大國,遂有乾嘉學派之稱。乾嘉學派由治經方法流變為具有普遍意義的治學方法,大體以文字辨析、經史考證為治學路徑,其要在于事實判斷,以經部小學為工具,以此推動經學的發展,在推崇漢學的基礎上,使之成為專門之學,其內涵具有顯性的指向,即以“考證”為特征而建構的純學問。在成就上涉及“治經”“訓詁”“考史”“金石”“校讎”“述學”等,有明確的主張和獨特的研究方法,具有學派特征,這向來學界爭議不大。從乾嘉學派堅持的治學方法及其工具上看,應歸屬于四部中的經部。而對桐城派內涵的認識頗有爭議,桐城之名聞于天下,始于桐城籍士人的文章之擅,“天下文章,其出于桐城乎?”突出貢獻在于古文法理論的建樹,進而以推崇古文的文章特色和建構古文法的理論特色彰顯于時代,并被后世稱為桐城派,其主張為文應經世致用,達到文與政通、文與時濟的目的。從四部分類視角上看,桐城派是以創作古文的方法立派,雖然淵源于經史之學,但其文從狹義的角度看應歸屬于集部,其古文法與集部“詩文評類”接近,其內涵的明確指向為古文法。以古文為對象的古文法,是桐城派作家運用宋學于集部,通過古文的義法使宋學的空疏得以改造,桐城派的基本內涵應界定為文派,更為確切地說是古文法,這是由桐城籍作家的主張及其理論建構所決定的。桐城籍作家代表人物方苞、劉大櫆、姚鼐,皆以文章名于當世,以文章、古文法為天下士人效仿,“三人相繼,為學者所宗,稱桐城派”。所以,從四部歸屬上,乾嘉學派與桐城派有經、集之別。

從對四部的發展上看,乾嘉學派與桐城派理路有所不同,因而各自學術肌理不同而成就迥異。乾嘉學派發展了經部附庸小學,并以考據為工具,其成就遍及四部,因其具有科學性,在學術成就上有新發展和新突破。桐城派古文法代表了中國傳統文體理論的發展,這一理論推動集部“詩文評類”的進步。據《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九五《集部·詩文評類》:“文章莫盛于兩漢。渾渾灝灝,文成法立,無格律之可拘。建安、黃初,體裁漸備。故論文之說出焉,典論其首也。其勒為一書傳于今者,則斷自劉勰、鐘嶸。勰究文體之源流,而評其工拙。嶸第作者之甲乙,而溯厥師承。為例各殊?!绷腥胨膸旒俊霸娢脑u類”之書,是關乎文章的“論文”“文體”“師承”的典籍?!霸娢?,藝事也,而通于道。作之固難,解亦不易,鑒之偏正好惡系焉,古人所以有取于評論也?!倍┏桥蓪盼姆ㄟM行總結,發展了“詩文評類”,提出了新的理論,其主要貢獻在于古文理論的建構。至于桐城派作家所涉及的領域也是遍及四部,但不能以此來說明桐城派的學術特征和內涵。因此,桐城派對集部的貢獻主要在于:一是總結了古文法,使集部的文在理論上達到了新的高度;二是由于運用經學(宋學)、史學建構古文理論,這不僅加強四部的整體性,同時提出新的創見使桐城派具有“子”一家之言的特征。盡管桐城派作家的文章尚不能與唐宋八大家的文章相提并論,但其古文理論的成就已遠邁前代,當是不爭之事實。由此來看,桐城派的貢獻主要在于古文法這一理論的建構,其影響和價值也主要在于此,這體現了清代學術特點。

從四部視角上看,乾嘉學派屬于經部,桐城派歸于集部,那么乾嘉學派與桐城派二者的地位也自然可以從學問的本末關系來判斷和認定?!笆ベt之學,行本也,文末也,而文之中,經術其根柢也,詞章其枝葉也。翰林以文學侍從,近年來因朕每試以詩賦,頗致力于詞章,而求其沉酣六籍,含英咀華,究經訓之閫奧者,不少概見?!痹谇』实劭磥恚爸廖脑~本屬游藝末節,然亦須根柢經訓,有裨身心,方為載道之文”。圣賢之學其要在知行合一,而行與文、經術與詞章的本末關系表明:從學上看,行為本,文為末;從文上看,經術為本,詞章為末;從知上看,漢學推崇事實判斷,宋學主張價值判斷。同時,也可以看到,乾嘉學派主張的考據,推崇事實判斷,而桐城派講究的義法是價值判斷,二者之別已很明顯。漢學作為乾嘉時期學問的主流,其原因既有明清時期學術史發展的內在線索,也有清代政治助力的外部因素:一方面,明末清初的學術思想出現了新動向,學界檢討宋明學術,知弊而返,“實學頓起”,浙江毛奇齡、萬斯大、胡渭,江淮之間的顧炎武、閻若璩等反對“空文講學”,這在民間蔚然成風;另一方面,乾隆時期以修《四庫全書》等一系列“考文”之事的推動,“考文”作為《禮記·中庸》中非天子不作為的三事之一,具有引領作用。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以此判定,桐城派作為文派,秉承漢唐以來文以載道的傳統,既繼承了古文的精髓,也發展了古文理論,其主張的經世致用,則以文觀政,以野觀朝,體現了朝野關系的互動,這正是其古文法建構的主要原因。而桐城小邑作為清代中央與地方關系中的一端,則賦予了古文以時代的新命,桐城派作家置身于政統和道統之間,承擔書寫清代歷史的使命。

四部分類法為探討乾嘉學派和桐城派關系提供了新視角,而乾嘉學派和桐城派的經集之別可以深入認識二者的內涵。乾嘉學派屬于經部,以考據見長,并在乾嘉時期達到巔峰,形成了專門之學,推動了儒學在清代的發展;而桐城派屬于集部,以文章、古文法為天下所效仿。從乾嘉學派和桐城派經集的各自歸屬看,乾嘉學派發展了經部的“小學”,使漢學(樸學)在清代達到頂峰,有嚴格門戶和專門之學的特征;桐城派發展了集部,使集部的古文在文法上得到前所未有的發展。雖然二者在四部分類上歸屬不同,但都對各部有所發展,而且都體現了清代學術特征,這樣在四部分類視角下依據經集關系可以準確地界定乾嘉學派和桐城派的內涵。

2. 源流與取向:漢、宋之爭

在四部分類上,乾嘉學派和桐城派各自名派的立足點有經、集不同,但這一不同若置于經部,從經學的視角上看,二者又都可歸于經部、經學。乾嘉學派推動了經部小學的發展,而桐城派古文法建構的理論來源于經部、經學,因此探討二者之理,還應置入經部和經學視角來理解,進而認識二者的殊途同歸之處以及清代經學的演變。

從經學上看,乾嘉學派與桐城派有漢、宋之別。乾嘉學派推崇漢學,以考據為學問門徑,初顯科學精神。桐城派代表人物方苞“學行繼程、朱之后,文章在韓、歐之間”,方苞在“學行”上推崇程朱理學,追求“尊德性”的學問,主張經世致用,強調宋學對社會人倫的結構作用,而“文章”則歸向于韓、歐倡導的唐宋古文,其古文法的主張是其學和其文的反映,也是其學在其文上的反映。因此,在經學視角下,乾嘉學派的漢學主張與桐城派的宋學堅守,則又呈現為清代漢學與宋學關系的面相,這一面相使漢學和宋學歷時性的經學演進到共時性朝野地位的轉化,進而促使宋明儒學發展的轉向和清代學術的生成。

雖然乾嘉學派和桐城派各自立派之理同屬經學,但二者立足于經學的不同治學方法,既有各自繼承和發展,也各有畛域和門戶。乾嘉學派沿著儒家“道問學”這一純學問的方向繼續發展,其對漢學的貢獻在于推動了清代儒學進入專門化發展階段。而經驗性和內省性作為儒學知識的基本特征,歷經漢代以降特別是至宋元明時期發展,程朱理學和陸王心學使儒學學問進一步哲學化,儒學發展臻于極致。明清之際,儒學發展已經在民間出現了由“正義”到“求是”跡象,影響經學的價值判斷和事實判斷。至此,儒學進一步發展必須使經注更符合求是的精神,即注疏這一工具本身應具有科學性,乾嘉學派標志儒學進入專門之學。桐城派堅守儒學的“尊德性”,在經學上推崇宋學,而宋學作為桐城派的理論來源,奠定了桐城派古文理論的基礎,宋學倡導的“義理”之說,成為桐城派的核心價值。

既然乾嘉學派和桐城派在經學主張上存在不同,那么二者關系就不可繞過清代漢宋之爭。所謂漢宋之爭,主導了清代學術思潮流變的一個階段。梁啟超把有清一代學術思潮嬗變分為三段,“初期為程朱陸王之爭,次期為漢宋之爭,末期為新舊之爭”。梁氏這一劃分,猶如觀瀾,絕非臆度,大體勾勒了清代學術演進的基本脈絡。將乾嘉學派和桐城派納入漢宋之爭去審視:一方面,在漢宋之爭中,漢學由野入朝,登堂入室,成為乾嘉時期學術的主流,推動了漢學在清代的發展,乾嘉學派代表了一個時代;另一方面,桐城派在漢宋之爭中,意識到與其固守宋學,不如轉到辭章開宗立派。漢宋之爭是乾嘉學派和桐城派一個重要面相,在漢宋之爭的過程中,漢學得到前所未有的發展,形成乾嘉學派,而篤守宋學的桐城派也華麗轉身,建構文章之學,在集部別開生面。

盡管乾嘉學派和桐城派在經學上有各自的主張,有漢宋之爭,但正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所倡導的無門戶意識,也體現了一定程度的兼容。這主要體現在桐城派主張上,從方苞的“義法”說到姚鼐認為“義理”“考證”“文章”學問說,后者以“義理”為價值判斷,以“考證”為事實判斷,而把“文章”視為學問,使桐城派的主張在學問中占據其二,這成為文章內容和形式的基本標準,可以說桐城派的學問觀充分吸取了經學成果,也包含乾嘉學派的成果。由此,桐城派以義理、考據和文章概括清代學問特征,體現了漢宋之爭以及兼容。“……別立幟志,名曰'漢學’。深擯有宋諸子義理之說,以為不足復存,其為文尤蕪雜寡要。姚先生獨排眾議,以為義理、考據、詞章,三者不可偏廢。必義理為質,而后文有所附,考據有所歸?!逼鋵?,漢學、宋學在經學上各有其長,既不可迷失于門徑,又不可茫然于天際,對此阮元《擬國史儒林傳序》云:“圣人之道,譬若宮墻,文字訓詁,其門徑也。門徑茍誤,跬步皆歧,安能升堂入室乎。學人求道太高,卑視章句,譬猶天際之翔,出于豐屋之上,高則高矣,戶奧之間未實窺也?;蛘叩竺?,不論圣道,又若終年寢饋于門廡之間,無復知有堂室矣。是故正衣尊視,惡難從易,但立宗旨,即居大名,此一蔽也。精校博考,經義確然,雖不逾閑,德便出入,此又一蔽也?!睗h宋之爭促使漢學和宋學朝野地位變化,引起清代學術思潮嬗變。從地位上看,桐城派力主宋學,乾嘉學派以漢學為宗,由于朝廷崇尚和學術演進邏輯,在漢宋之爭中宋學已處于劣勢。從學術史上看,桐城派兼綜漢宋,但其學術主張則推崇宋學,其實也不完全排斥漢學,這恰恰反映了清代中期宋學與漢學之間的關系和地位。因而從學問淵源流變上看,乾嘉學派與桐城派關系的經學面相體現為漢學與宋學的對話,乾嘉學派推動了漢學在清代的新發展,而桐城派則為清代古文注入了宋學的新精神,這與唐宋時期的古文不同(唐宋時期,古文在前,宋學在后;清代,宋學在前,桐城派古文在后)。在經學視野下探求二者之理,漢宋之爭推動了乾嘉學派與桐城派的產生及其地位的變化。

3. 內涵與特征:經、史之間

四部中的經部和史部的分類,使經史關系成為解讀中國古代學術演生的一個重要線索。對于這一關系的研究,清代章學誠揭橥甚明:“六經皆史也。古人不著書,古人未嘗離事而言理,六經皆先王之政典也?!闭率稀傲浗允贰彼枷?,闡釋了儒家學問的人文性和經驗性的特征,使政—事—理三者融為一體,提升了經學的學術地位。這里所謂經史關系的視角,是指中國傳統學問大多源于經史,而經史關系,以經為史,理、事合一,突出經驗性,意在經世致用。在這一視角下,乾嘉學派和桐城派的理論建構深受經史之學影響:乾嘉學派以考據為工具對“前言往行”進行事實判斷,并形成專門的學問和方法,主張考事為實,則載理不虛,解決具體問題,形成專門的學問,如訓詁、音韻、文字等語言文字之學,其成就遍及四部;而桐城派主張文以載道、文與政通,著文以事,事與政應,則理無虛處,使“前言往行”的“言”的書寫能夠反映“行”。桐城派經世致用則源于經史之學,許福吉認為“方苞的義法說,源自經史,依六經為起點”。方苞闡釋其“義法”說:“《春秋》之制義法,自太史公發之,而后之深于文者亦具焉。義即《易》之所謂'言有物’也,法即《易》之所謂'言有序’也。義以為經而法緯之,然后為成體之文……夫紀事之文成體者,莫如左氏;又其后,則昌黎韓子;然其義法,皆顯然可尋。惟太史公《禮》《樂》《封禪》三《書》及《貨殖》《儒林傳》,則于其言之亂雜而無章者寓焉。豈所謂'定、哀之際多微詞’者邪!”方苞提出的義法說,其理源于《易》。方苞認為孔子修《春秋》制義法,《史記》發揮《春秋》義法,其義法說源于經史之學,并沒有超出經史關系這一框架。相對于文章而言,“有物”是內容,是第一位的,符合經史的要求;“有序”是形式,是第二位的。以文言事,著文有序,這樣“有物”和“有序”才能使文章成體;以義為經,以法為緯,經緯分明,這與民間小說的虛構藝術手法截然不同。從經史關系上看,方苞主張的義法說就是要使古文符合經史的要求,義要有物,使文具有史的特質,法要有序,這為古文理論建構提供了空間。而乾嘉學派運用考據這一工具,對“前言往行”進行事實判斷,使之符合史的求是要求。經史關系對乾嘉學派與桐城派的發生、發展具有深遠影響,這種關系不僅是乾嘉學派的學術旨趣所在,也是桐城派古文理論內涵建構的理論來源,并奠定了桐城派創作實踐的基礎和邊界。

在經史關系視角下,乾嘉學派與桐城派有皆受經史孕育的面相,依據這一面相可以分析乾嘉學派和桐城派的學術特點?!傲浗允贰标U釋了道與事的關系,從這一面相上看,乾嘉學派通過語言文字之學的考證,意在“前言”與“往行”合,這種對“前言”與“往行”關系中的“求是”,體現了實證精神;桐城派通過古文法的建構,以文敘事,這樣文章應反映現實、反映時代,其所記“前言往行”,符合經史要求,故能與政通,達到理、事合一。乾嘉學派和桐城派的學者分別從經史關系之學汲取為學之道和為文之法,既共歸于“事”,又各得其所。乾嘉學派在朝廷“考文”之事的推動下,成為一時顯學,而桐城派通過古文的推崇及其主張克服了宋學空談義理之弊,因經世致用拉近了士人與清朝統治者的距離。經史之學不僅注入了乾嘉學派和桐城派的學術內涵,也形成了二者的學術特點,這作為經學的人文性和經驗性的反映,展現了儒學服務于政治的“生生不息”的學術魅力,同時也消解了夷夏在國家和士人之間的陰影。

綜上,從中國傳統目錄學的視角看乾嘉學派和桐城派關系:經、集之別,表明各自的歸屬和創新;漢、宋之爭,揭示各自的源流和取向;經、史之間,分析各自的內涵和特征。傳統目錄學具有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的功用,為揭示和釋讀乾嘉學派和桐城派關系的不同面相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

三、清代學術史視野下的面相


任何一代學術發展皆離不開學術史的回顧和梳理,離不開對前代學術的整理和總結。朝代有長有短,國家也有統一和分裂,而清代作為少數民族入主中原、完成了大一統且統治長達近三百年的王朝,在西學東漸的學術沖擊下,其對前代學術整理和總結的成就尤為突出、意義尤為重大。僅從《四庫全書》的編撰到其總目提要的撰寫,足以管窺清代學術整理和總結的盛況,這也表明清代學術發展離不開清廷“考文”之事的推動。清代學術總體上呈現整理和總結的時代特征,乾嘉學派和桐城派也不例外。

在清代學術史的視角下認識乾嘉學派和桐城派,二者皆體現了整理和總結的特征,其中乾嘉學派最為明顯?!扒宕鷮W術,以整理和總結中國數千年學術為其特征,而最能體現此一歷史特征者,則為乾嘉學派與乾嘉學術?!薄罢怼焙汀翱偨Y”這一清朝學術總特征的形成,是空前大一統的武功在文治上的反映,在這一過程中,夷夏關系的消融以及士人和朝廷關系的調整,是清朝“稽古右文”政策和“考文”之事推動下完成的。歷代對前代學術皆有整理和總結,而清代學術的“整理”因乾嘉學派而其功甚巨,“總結”因西學東漸而空前絕后。乾嘉學派以考據見長,雖被譏為瑣碎之學,但其建構的專門學問,推動了儒學乃至清代學術發展到了新階段。乾嘉學派以考據為工具,對數千年學術的整理,其考據學理論的總結和建構,使其學問具有嚴格意義上的學派性質。而桐城派也具有整理和總結特征,與乾嘉學派相比,桐城派在總結上可以和乾嘉學派相提并論,在整理上難以企及乾嘉學派,但在文法上對數千年古文進行整理和總結,其有卓異于以往古文的貢獻:一是對古文提出了具有家法和門戶性質的原則,體現了清代古文上的創新發展;二是把被譏為空疏的宋學落實在古文及其法上,依文言理,使文章的價值判斷歸于經學,在清代文學發展的版圖上,桐城派獨踞一席??梢姡螌W派和桐城派具有整理和總結的清代學術總特征。對此,梁啟超在梳理清代學術史時也極為贊嘆:“由此觀之,本朝二百年之學術,實取前此二千年之學術,倒影而繅演之,如剝春筍,愈剝而愈近里;如啖甘蔗,愈啖而愈有味;不可謂非一奇異之現象也。此現象誰造之?曰:社會周遭種種因緣造之?!绷菏贤ㄟ^知人論世的方式,分析了造成這一現象的種種“因緣”,而對清代學術的“實取前此二千年之學術,倒影而繅演”、剝春筍、啖甘蔗之喻,這表明清代學術具有整理和總結的特征。再據《清史稿》卷四八〇《儒林傳》云:“清興,崇宋學之性道,而以漢儒經義實之。御纂諸經,兼收歷代之說;四庫館開,風氣益精博矣?!倍硭陌怂摹段脑穫鳌吩唬骸扒宕鷮W術,超漢越宋。論者至欲特立'清學’之名,而文學并重,亦足于漢、唐、宋、明以外別樹一宗,嗚呼盛已!明末文衰甚矣!清運既興,文氣亦隨之而一振。謙益歸命,以詩文雄于時,足負起衰之責;而魏、侯、申、吳,山林遺逸,隱與推移,亦開風氣之先。康、乾盛治,文教大昌。圣主賢臣,莫不以提倡文化為己任。師儒崛起,尤盛一時。自王、朱以及方、惲,各擅其勝。文運盛衰,實通世運。此當舉其全體,若必執一人一地言之,轉失之隘,豈定論哉?”不論是《儒林傳》還是《文苑傳》,都是以政治與學術關系來闡釋清代學術發展的因果,這種解讀符合清代學術發展的實際。乾嘉學派把漢學發展到了專門的學問,其核心考據學具有專門之學的特征,而以此專門之學對經學的整理和總結,則推動了經學的發展。桐城派對古文的發展,提出了具有理論意義上的古文法,是數千年古文發展的總結和升華。相比較而言,乾嘉學派對漢學的總結和發展,其成就整理突出,整理和總結相得益彰,而桐城派是對古文法的總結,其成就偏于總結,而整理之功無法與乾嘉學派相比擬。比如桐城派集大成者姚鼐在《古文辭類纂》一書中所列文體共有十三類,從分類的角度梳理古文辭的淵源流變。

據下表(表格省略),從文體形式和內容上看,姚鼐《古文辭類纂》所列十三類文體是對先秦以來的文體淵源流變進行總結。從表中分類可以看出,十三類文體大多淵源于經,也有淵源于史、子者,還有未明確指出淵源的,如箴銘類。姚鼐梳理了不同文體的流變及其代表者和代表作,特別是選本內容的時間范圍直接到清代,并列入方苞、劉大櫆之文,使桐城派成為清代古文辭的代表者,選文如綴玉聯珠,文統、道統相互表里。姚鼐不僅對古文辭有了整體和長時段的把握,同時也對文體內容和形式關系上有進一步的認識:“凡文之體類十三,而所以為文者八:曰神、理、氣、味、格、律、聲、色。神、理、氣、味者,文之精也;格、律、聲、色者,文之粗也。然茍舍其粗,則精者亦胡以寓焉?學者之于古人,必始而遇其粗,中而遇其精,終則御其精者而遺其粗者。”姚鼐在經、史、子、集中總結文體淵源流變,與經、史、子、集皆有關系,可謂綜合四部,并認為經為文源,文體之別多歸于經之《易》《書》《詩》,抑或出于子、史,至于集部則專以文為類。姚鼐的古文理論雖具有文學創作、評價的工具性,但事實上則體現了經集、史集、子集之間的關系,使古文法更具有系統性,具有理性的張力,因而桐城派文派具有總結和整理的時代特征。

四、視角、面相與展望


以上從政治與文化關系、四部分類和清代學術史的視角,依據所見乾嘉學派和桐城派關系的多重面相,來深入探討二者發生、內涵、嬗變、特點及其發展方向。

視角不同,為乾嘉學派和桐城派研究提供了新的視域。自然科學之理,宏觀世界的觀察,離不開望遠鏡,而微觀世界的認識,同樣也離不開顯微鏡。人文學科研究也是如此,視角不同,聚焦點亦異,而不同視角下所解決或闡釋的問題更為具體和精準。如果認識乾嘉學派和桐城派的發生,不借助政治與文化關系的視角,就無法清晰地認識乾嘉學派和桐城派的發生所體現的清代時代性,更難以認識夷夏關系和士人與朝廷的關系的新發展和新建構;假如不從中國傳統目錄學的視角審視乾嘉學派和桐城派的內涵,就找不到二者各自在四部中的歸屬和創新、源流和取向、內涵和特征,更何談其界定和概念;如果不是從清代學術史的視角上看乾嘉學派和桐城派,就很難估計和評價二者各自的影響和成就。不同視角為研究、揭示和闡釋乾嘉學派和桐城派提供了不同的視域,也看到二者關系的不同面相。

面相不同,為研究乾嘉學派和桐城派關系確定了清晰的研究對象。在不同視角下可以看到乾嘉學派和桐城派關系面相的多維性,而這些面相有助于推進乾嘉學派和桐城派關系研究的深入。僅以中國傳統目錄學為例,按照四部分類法,置于這一視角中的乾嘉學派與桐城派,其產生在某種意義上說是這一結構功能的體現,這就為我們研究二者關系提供了學術本身的線索,而經、史、子、集四部結構及其關系,清代姚永樸認為四部之文,其體裁可約為子、史兩類,文無外乎“說理”“述情”“敘事”三類,“經于理、情、事三者,無不備焉,蓋子、史之源也”,“集于理、情、事三者,亦無不備焉,則子、史之委也”,指出了四部的學術源流關系。至于經、子關系,“自六經以外立說者,皆子書也”。由此可以說桐城派所體現的經(主要是宋學,從經上可以探討其發生)、史(古文理論主張,從史上探討其理論構成)、子(相對于乾嘉漢學而言,從立說的角度)、集(內容的屬性)不同面相,而乾嘉學派若定位于經學的小學上,則與桐城派之間具有經經、經史、經子、經集等諸多關系面相,這從姚鼐主張學問的構成即“義理”“考證”“文章”上隱約可以看到這一觀照。在不同面相內對二者關系探討,更能體現清代學術的整體性、復雜性。因而對桐城派的內涵及其界定的認識也逐漸清晰起來,桐城派的發生、主張、內涵核心是古文義法,其界定應為文派。這不僅是研究桐城派與乾嘉學派應當注意的,而且也是清代學術研究深入下去應當注意的,不可泛濫無際,失去本身的河道和堤岸。

在不同視角下,對乾嘉學派和桐城派關系多重面相的釋讀,可以提出新的學術問題,進而開辟二者關系研究的新境界,推動清代學術研究的深入?;仡櫼酝螌W派和桐城派關系研究中存在的問題,并對中國傳統學術獨自理路的思考、反思和總結,特別是發掘乾嘉學派和桐城派學術演進的路徑和語境,探討兩者關系所反映的傳統學術的知識體系、思維結構和演生邏輯,并認識清代中國傳統學術發展的歷程及其局限,這不僅具有學術意義,而且也無疑具有現實意義。

作者盛險峰,系安徽大學歷史學院教授

注釋從略,完整版請參考原文。

編輯:湘 宇
校審:水 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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