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社會科學文摘》2022年第9期P105—P106
作者單位:山東大學法學院,摘自《學術界》2022年5期,羅浩摘
我國《憲法》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機構行使民主集中制原則,該原則是憲法中國家機構的根本原則。基于該原則,我國國家機構形成了以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為核心,國家行政機關、審判機關、檢察機關受人大監督、對人大負責的權力配置模式,同時也形成了在中央的統一領導下,賦予地方更多自主權的央地國家機構職權劃分。
民主集中制的有效運行,依賴于實體民主與程序民主的有效結合,而協商作為程序意義上的民主是民主集中制。
從“黨組原則”到“國家機構原則”,民主集中制的兩種內涵隨著時代更迭在規范層面的內涵差別逐漸擴大。這種差別首先表現在由于組織目的不完全相同,兩種類型的民主集中制在規范層面的表述有所差別。二者在規范層面的不一致部分是由于組織規模的不同而產生的。從理念到規范,從黨到國家,民主集中制原則的適用涉及一個“規模”變量。從組織學角度來講,規模作為關鍵變量將會引發組織程度、組織方式和組織成本等一系列問題。因此,作為國家機構原則的民主集中制的實施,與黨組原則不同,將依賴于大規模的整合機制才能得以完成。作為國家機構原則的民主集中制所要適用的范圍大至全國,而由于不同地區的文化、宗教、生活方式等各方面差異極大,因而也增加了治理的難度與復雜性。另外,從規范意義上來講,作為《黨章》一部分的黨組原則與作為法規范的國家機構原則類屬于不同的規范體系,二者在規范屬性、調整關系等諸多方面都不相同。盡管近些年產生了諸多關于黨規與國法之關聯性的研究,但其中大都也承認兩種規范的影響需要轉化與銜接,不存在直接適用的情況。
從過程論的角度來講,民主集中制原則在基本法律中的具體化及其在制度實踐中的運用也是該原則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協商”要素便是民主集中制作為國家機構活動與決策原則的重要表現形式之一,其應當被作為民主集中制具體化與規范化的有益經驗保留下來。
在民主集中制的規范內涵中,并沒有直接體現“協商”之義,但“協商”作為民主決策的重要環節,無不體現在民主集中制原則的實踐運行之中。如何踐行民主集中制原則,最初的完整闡釋來自毛澤東關于如何實行民主集中制的講話中。他認為:“沒有民主,不可能有正確的集中,因為大家意見分歧,沒有統一的認識,集中制就建立不起來。什么叫集中?首先是要集中正確的意見。……沒有民主,就不可能正確地總結經驗。我們的集中制,是建立在民主基礎上的集中制……在黨委會內部只應當實行民主集中制……如果不是這樣,就是一人稱霸。這樣的第一書記,應當叫做霸王,不是民主集中制的'班長’。”這是對民主集中制決策機制最經典的表述,雖然其中并沒有明確民主與集中的實際運行機理,但解釋了民主與集中在實施層面上的主從關系,將民主決策置于集中之前,表明了民主與集中的有機統一關系。這一發端于黨組原則的民主決策經驗,在21世紀民主集中制入憲及法制化的過程中被有效吸收和利用,并有了發展。
從運作機理來講,“協商”要素融入民主決策并作為民主集中制中的運作邏輯,歸因于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協商機制符合民主集中制力圖實現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的現實需求。民主集中制的實踐機制就是要充分發揚民主,集體議事,使人民的意愿和要求得到充分的表達和反映,在此基礎上集中正確意見,集體決策,使人民的意愿和要求得以落實和滿足。所以,民主集中制的有效運行依賴于實體民主與程序民主的有效結合。實體意義上,民主集中制強調國家權力運行符合“民主基礎上的集中”和“集中指導下的民主”組織原則,以權利為基礎,通過民主集中制對國家權力加以約束;而程序意義上,民主集中制則依賴于民主過程和集中過程的有機統一,通過鏈條式的民主過程實現權利保障與規范權力的平衡,而協商機制則是程序意義上的具體體現。協商的嵌入,既有助于消解民主集中制在運行中的過度集中危險,又能達到充分發揚民主,保證正確集中的理想狀態。
二是協商能夠在程序民主意義上對民主集中制加以改進,有助于民主決策的科學化和合理性。從程序意義上講,協商并不是民主集中制的唯一要求。民主集中制中“民主”的體現不僅要通過公民對政治事務的參與,保障公民知情權、監督權等方式實現,還要通過選舉權和選舉過程來實現,民主集中制應當是選舉民主與協商民主的結合。但協商機制的融入更能有效降低民主集中制中的決策風險。協商以討論、對話、批評審議等形式表達訴求,參與并影響決策,且能通過程序民主的完善保障公民對政治事務的平等參與、公民與國家機構的協商對話與平等交流,從而使不同的利益訴求得到充分尊重。
三是協商本質上與民主集中制有著共同的價值取向。以協商作為決策機制的民主形式在價值層面體現了對人本主義與集體理性的追求。人本主義體現在,協商意在強調公民平等參與政治生活,以切實保障公民的民主權利。集體理性則表現在協商的過程中——協商的過程是反復商量、交換意見的過程,最終形成集中的智慧,為執政黨和政府決策提供咨詢、意見或建議,有效解決實際問題。有學者指出,協商過程的政治合法性不僅僅出于多數的意愿,而且還基于集體的理性反思結果,這種反思是通過在政治上平等參與而完成的。
首先,運作機制上,協商可將民主政治發展的重點從票決引向公平的政治參與,由注重民主的結果轉向關注民主的過程,在一定程度上推進人大工作的全過程民主。
其次,協商與選舉民主的結合可增進公民對國家政治生活的有序參與,以促進民主集中制原則的實施。各級人民代表組織法是民主集中制原則在基本法律層面的具體實施規范,其中也包含了諸項有關“協商”機制的條款。
最后,協商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及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組織與決策的重要手段,其既可以體現人大的民主屬性,又能體現人大的集中需求。
協商作為一種決策機制,其在解決央地關系上能克服民主集中制的實施不當所帶來的諸多風險。一是協商能夠通過充分的討論緩和央地沖突,以實現中央與地方在利益上的互動,有效避免中央在權力組織與職權分配過度集中方面的風險。在央地關系及其決策中,協商機制的引入是極為必要的,它不僅包含了民主的內在要求,也能夠促進中央和地方決策的科學化。
二是協商機制的引入可以平衡央地之間的利益關系,通過協商機制靈活調整中央與地方的權力界限,形成央地關系的良性互動。但無論是拓展地方自治還是分權,都是將央地關系趨于對立的位置,這很難促進央地關系的協調發展。因此,建立一套能有效處理央地行政權限沖突的“協商”機制,在央地之間形成協商對話和平等溝通的渠道勢在必行。良性統籌協調機制的建立,可能是重塑央地關系不可或缺的要件,也是貫徹落實民主集中制的重要手段。
民主集中制作為憲法上的國家機構基本原則,尚有理論上和制度上的豐富空間待發掘。對民主集中制“協商”要素的探討僅是從過程論角度探究民主集中制運作邏輯及其規范化的路徑之一。將協商視為民主集中制的具體化與微觀機制,可以充分利用其公眾參與的特征,將協商廣泛滲透到公權力的運行過程中,形成多元化的民主治理形式,消除現有體制在實際運行中的障礙,豐富民主集中制中的“民主”意涵。不過,民主集中制原則在基本法律法規中的具體化體現出更為豐富的邏輯內涵,其在法律實踐中的具體應用模式及路徑仍需學者們繼續探索、發現與詮釋。相比于文義解釋與立法者原意解釋來講,從過程論角度對民主集中制原則的形成與發展加以歷史分析、制度建構與未來趨勢的考察,或許更有利于對其內涵的解讀。民主集中制的內涵本身也是動態發展的,不應拘泥于某種固有的定義來限制這一原則的應用,這既不利于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的現代化,也無助于民主政治的法治化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