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霧更濃更大，一直下垂，仿佛要把這個令人傷感的小城壓垮。天氣預報說，今晚至明天將繼續降溫。明天是周一，我要上班，需要加衣裳。
一場微雨，漫天大霧，高天低垂，大山遁跡。小城在雨霧中靜默。
抑或是被突如其來的春寒凍僵了吧，或者是在若即若離的季節里做著白日夢吧，形容鄙俗的小城竟也有這般落魄的時候。平日里車輛的喧囂走遠了，那些成全了小城的夢想又攪亂了小城的夢想的車輛，這個時候，也許閉鎖在工地和停車場吧，但也許是回到了平安靜謐的鄉下，留給小城一片難得的靜寂，靜寂得讓人感到失望。花開了，春卻不暖，距離燕子北歸的清明還有半月的時光。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半年了，我不曾往，也不曾來，但依然是雨雪霏霏。燕子該來了，燕子一來就不會再有春寒了，或者說，春寒一旦過去，燕子就會回來了。如此說來，燕子的一生應該是沒有悲傷的，所以她們才要等到錯過乍暖還寒的令人愁腸寸斷的清明吧。燕子不進愁門，古人知道，燕子是樂觀主義的，燕子是不相信眼淚的，燕子是吉祥的，燕子真好啊，做燕子真好啊！以前我不知道這些，今年我又不能不相信這些，今年，無論是愁還是喜，我的門里決不會再進燕子了，憋屈的公寓沒有可供燕子們筑巢的地方；燕子沒有悲傷，誰知道啊！去年的燕子，走了，今年的燕子還沒有來，如果來了，又有幾只是去年來過的呢？我的家里已有多年沒來過燕子了，那么多的燕子，沒有一只是我認識的，我和燕子已經久違了，卻不僅僅因為我的家里沒有地方供她們做窩。興許燕子也有朋友，興許她們的朋友認識我，她們當中或許就有認識我的，會是哪一只呢？
在的備忘錄上，一只燕子走了，并且是永遠地走了，另一只燕子，停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去年夏天的最后一天，那只永遠走了的燕子停歇在她鐘愛的地方，她再也不會回到這么冷漠蒼涼的、令她傷心了半生的地方。就在那個最后的一天，那只永遠走了的燕子，在我看不見的更遙遠的北方，在血一樣紅的夕陽里最后一次悲情演唱，作別她眷戀了半生的北國風光。那只燕子是我熟知的，她曾經在我的門前飛翔，只因為我的門前太冷，她飛走了，一去三十年，三十年的南北往返，再也沒有經過我的門前，我料定她不會繞道來看我的，她怕冷，她也恨我沒有溫暖她，這里是她最不愿來的地方。夢一般的三十年里，我不知道她在北方是何等的幸福，也不知道她在南方是何等的快樂，只要幸福就好，只要快樂就好，可是，她卻意外地走了，也許她要趕在秋風吹來之前飛到南方去吧，在去年夏天的最后一天，在她悲情而歌的那天，她的翅膀折斷了，她的生命的燈盞傾覆了。今年的清明就又要到了，我卻要為她張掛滿天的縞素紀念她曾經快樂的飛翔！這是怎樣的巧合啊，或者說命運真會安排啊，雙休日，我本想安靜地讀書，在讀書中忘掉過去，也忘掉我。當我正讀書的時候，當我正要把自己忘記的時候，覺得身后透過一陣隱隱的寒氣，我抬頭一看窗外，我全明白了。滿天白霧攜雨而來，雨極小，極輕柔，我卻能看見精靈一般的雨滴的倩影在敏捷地滑落，混沌的天穹垂下來了，無邊無際不見底的大霧糾纏著，翻卷著，移動著，天不見了，山不見了，世界變成了我不認識的樣子，我看到的竟是這么一種令人傷感的蒼白，這樣輕松安詳的日子也會變得這樣蕭瑟。看著沉郁厚重的白霧，我真的失望了：即使我的那只燕子還活著，還在唱著，她也不愿意飛來了，沒有溫暖，她來干什么呢？
我努力讓自己回到書里去，不再想這些，但我怎么也回不去，高天和大山被濃霧僅僅壅塞包裹著的樣子刺痛了我的心，我覺得將有一只疲憊不堪的燕子拖著血淋淋的翅膀從蒼茫的白霧中掉落
另一只燕子也曾飛臨。真是太巧了，也是在去年夏天的最后一天，這只燕子飛來了，她很矯健，因為她很稚嫩，甚至她的翅羽才剛剛長全，她不知道屬于她的季節就要過去了，她不知道秋天就要來了她應該飛回南方了，她卻不飛，她要停下來，歌唱。看得出，她還不曾領略過冬天的酷寒，她更不知道開花的日子里還會有更為嚴酷的春寒，她還不知道冬天的天空里還有許多貪婪的麻雀，她還不知道冬天會有饑餓的鷹，像她這樣的一只活潑生動的、水靈光鮮的小燕子留在冬天真是太可惜了，她本就脆弱，也就很危險，她必須飛到南方去，必須在南方長大，然后飛到北方來，筑巢，在美好的春天里歌唱，才是她需要的。你該走了，再不走就要看到大山的頭都要白了！我對她說。這只不諳世事的小燕子終于變得很聰明，她飛走了，去了南方，去了那個她應該去的南方。今年的春天剛來的時候，我夢見她在南方愉快地飛翔
雨停了。雨又開始下了。
霧更濃更大，一直下垂，仿佛要把這個令人傷感的小城壓垮。天氣預報說，今晚至明天將繼續降溫。明天是周一，我要上班，需要加衣裳。今夜會不會下雨，明天會不會下雨，我卻沒有記住，但下不下雨都沒有關系了，永遠走了的燕子當然不會再來了，飛到南方去的燕子暫時不來了，即便來了，我也不看她的飛翔了，我也不聽她的呢喃了，她肯定長成一只成熟的燕子了，而我，需要安靜下來，歇歇了。
這場雨下過之后，一定會有更多的花開了吧，我想。
作于未末工作室
責任編輯：可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