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蕉曾與蔣碧薇幼弟蔣丹麟有同窗之誼。蔣父梅笙先生曾組織一詩社,白蕉便與蔣氏姐弟、徐悲鴻、周練霞等一起隨梅笙教授學習詩詞,白、徐兩人一見如故。悲鴻曾請白蕉作“屈原九歌”長卷,并親自為他制定潤格。白蕉在《云間甲集》中云:“悲鴻先生去年來書委寫屈原九歌長卷,余以待病家居,鹿鹿未就,今半年矣,乃始成之,計有真、行、草共計十紙。仙童樂靜,不見可欲,風猷非唐以后人所能仿佛。”徐悲鴻舉辦抗戰義賣畫展,白蕉立即送去書畫表示支持。當時,蔣碧薇曾代夫修書一封,以表謝意:“白蕉先生賜鑒:前在滬濱,承捐墨寶,匆忙未能面謝,良用歉疚,昨日復蒙惠下大作多件,秀韻清麗,均非凡品,展覽會得此,自是生色不少,而足下慷慨樂助之熱忱,尤令人欽佩無似也。……”一九五三年,白蕉赴北京出差順道拜訪老友,兩人相談甚歡。悲鴻還帶白蕉去白石老人處閑談。白石老人抖擻起精神,為白蕉畫了一幅《芭蕉圖》,一邊畫,一邊打趣道:“芭蕉好畫,白蕉難畫啊!”臨別之前,悲鴻為白蕉畫了一大卷畫。但白蕉離京時偏偏忘了拿。但他們已約好一周后,在上海再聚,共同品嘗大閘蟹,所以白蕉也沒怎么放在心上。不料,悲鴻次日便被腦溢血奪走了生命,白蕉聞之不由地為之泫然。后來,北京成立徐悲鴻紀念館,廖靜文來滬征集悲鴻畫作,白蕉將歷年收藏的悲鴻畫作幾乎全部交給廖靜文,僅留下《雙青毛竹圖》和《枇杷》兩件以作紀念。
一九二零年,年僅十六歲的蔣兆和只身來到上海謀生,靠為人畫像、搞美術廣告設計和服裝設計勉強糊口。他從未接受過專業美術訓練,完全靠自學掌握素描基本功以及超強的造型能力。在上海期間,他由商務印書館黃警頑介紹而與徐悲鴻相識,后來和白蕉也成了好朋友。聽說蔣兆和與妹妹生活發生困難,白蕉馬上施以援手。蔣的妹妹蔣萬琪回憶:“我哥哥的好友,人文圖書館編輯白蕉先生,他是個文學家,才二十五歲,他差不多天天來和我哥哥談天。有時也一同吃飯。但我哥哥的處境,白蕉是非常同情的,我兄妹二人的零用錢,也是白蕉幫助的。他還為我們補習中文。我到上海時,正是‘一·二八’后的一個暑天,學校已開學了,而我哥還沒有一點收入,沒人找他畫像,萬分著急!還是白蕉解囊相助,我才上了上海智仁勇女中高中讀書。”但白蕉在世時,從未向家人提過此事。盧溝橋事變爆發,身處淪陷區北平的蔣兆和開始了歷史長卷《流民圖》的構思和創作。他曾四處搜集素材,請了許多模特兒畫素描、速寫,甚至還把一頭馬驢拉到畫室寫生。經過一年半的日夜奮戰,蔣兆和終于完成了這幅長達二十七米的巨作《流民圖》。畫面上有手捂雙臂的老人、驚恐萬狀的婦女、兒童、抱鋤的青年農民和他饑餓的家眷;有懷抱已死去女兒的母親,有要上吊的父親和苦苦哀求的女兒;有暴尸街頭者,被逼無奈者;更有痛昔中沉思的知識分子……《流民圖》在北京太廟展出時,每一位觀眾都被震撼了。他們面對畫作默默無語,但心潮澎湃。如同畢加索的《格爾尼卡》,蔣兆和的《流民圖》是淪陷區同胞悲慘遭遇的真實寫照,是法西斯侵略的歷史見證。侵華日軍為此感到恐慌,《流民圖》展出僅僅數小時后,就遭到日本憲兵禁展。后來,《流民圖》又輾轉來到上海,在華懋飯店展出,又遭歹人破壞,《流民圖》從此下落不明。一九五二年時,擔任上海文化局領導的白蕉偶然在美協倉庫中發現早已霉爛不堪的半幅《流民圖》。他喜出望外,連忙給蔣兆和寫信。將《流民圖》托裱后,白蕉又親自將畫作送到北京蔣兆和手中。見到那失而復得的半幅《流民圖》,蔣兆和如同見到自己孩子一般,淚如泉涌。如今,那半幅《流民圖》已成為中國美術館的鎮館之寶。
摘自:曹可凡《悲歡自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