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米油鹽柴在先——雜說開門七件事之柴
過去老百姓的俗話: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說的是老百姓的生計,一天起來,就要為一家人的生活奔忙努力。小老百姓的所謂生活最重要的就是吃,民以食為天,有飯吃才能夠生活下去。翻譯成現代科學的語言,就是要滿足人們生存所需要的各種營養素——當然,人們不但需要物質的,也還需要精神的。這柴米油鹽醬醋茶,都與吃有關。
需要各種營養素才能夠生存,這并不是人所獨有的,所有的生物都是如此。高等的動物如哺乳動物都需要要自己去尋覓各種富含蛋白質和可以提供能量的營養物質。在這個意義上,廣義的“米油鹽”都是它們所需要的。而只有“七件事”中唯一不能吃而又與吃密不可分的“柴”是我們人類的“特需”,也是人區別與動物的最重要的物質。古代的老百姓不知道現代自然科學、也不知道現代的人文科學,但是,他們把柴放在“開門七件事”之首,還是很有些道理的。
古人從他們的前輩那里知道,人們最早并不知道用火。《禮記·禮運》里這樣說那時的人們:“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實,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茹毛飲血”,也就是把打來的獵物連毛帶血一起吃,這就與動物沒有什么差別。
后來,人們知道用火了。用火燒烤(后來有了燒煮)食物,對于人們的進化,起著重要的作用。肉類經過燒烤,不但味道好了,更重要的是一方面容易消化了,還殺死了大量致病的微生物。這方面的意義,對于糧食更是重要。
所謂食用糧食,就是食用一些草本植物的種子。富含淀粉、蛋白質和脂肪的糧食,最早應當就是一些“草籽”。在這些種子中,淀粉顆粒包裹得很緊,如果只是生食,將是很難消化的,營養素的利用率將很低。用一句較粗的話來說,那就是“吃什么拉什么”。但是,一經水煮,情況就大不相同了,在開水中,水分子容易進入到淀粉顆粒中,將淀粉顆粒溶脹,然后開始水解。只有燒煮以后,這些“草籽”才有可能真正成為被我們利用的營養食物,成為我們的糧食。
因此,對于我們民族來說,燒煮食物,對于農業特別是糧食的種植業的產生和發展起著決定性的作用。而燒煮食物,就需要用著柴。在這個意義上,沒有柴就不會有我們的糧食種植業。
柴,原來是指樹枝,即所謂“小木散材”(《說文解字》)。實際上可以指所有的柴火,即可以用來作燃料的草木。草也好、木也好,干燥以后最主要的成分是纖維素、木質素等,纖維素、木質素都由碳氫氧三種化學元素組成,加熱到燃點以上,就能夠與氧氣發生燃燒反應放出熱量,大致可以有下列化學方程式表示
(C6H10O5)n +6nO2 = 6nCO2+ 5nH2O
由于纖維素分子里本來就有氫和氧兩種元素,而且比例與水分子一樣,就是2:1,所以,這個燃燒過程實際上就是草木中碳元素的燃燒放熱。
幾千年來,我們中國人用來烹飪的燃料就是枯黃的草木。這種情況,在我國的大多數城市延續到了20世紀的中葉,而大多數農村,大概要延續到本世紀初。
我小時候,蘇州市內的絕大多數人家主要還是用稻草作為燃料,他們把稻草稱為稻柴。每家都有一副柴灶。小一點的是雙眼灶,也就是有兩個灶眼,各燒一口鍋。大一點的為三眼灶,燒三口鍋。抓一把稻草,彎曲打成英文字母Q的形狀,稱草把,放入灶眼里燃燒。稻草不容易完全燃燒,需要把“草把”架空,剩余的草灰也比較多。如果需要長時間燃燒且火焰“硬”些,則需要燃燒木柴。到了50年代,才開始供應煤球,不過煤球的供應也是按人口計劃配給的。
實際上,千百年來,對于大多數城市居民和農民,柴的供給都是很緊張的。我們看古代的文藝作品中的各種人物,其中往往有“樵夫”,這絕非偶然,城市居民的燒柴除了農村的秸稈以外,就要靠樵夫打來的木柴。過去像蘇州這樣的“大城市”,就有專門的“柴行”,負責柴的供銷。當然,除了木柴以外,還有更高級一點的柴的加工制成品——炭。
在很多地方,農村的燒柴也很緊張,人們不得不收集一切可以燃燒的草木。除了糧食的秸稈之外,往往還要把各種可以燃燒的東西收集起來。北方很多地方有一種“擼耙”或稱“草耙子”,可以把地上的干草、落葉都收集起來,作為燃料。
古代發生戰爭,城市被圍,城里即使積儲了糧食,燒柴的供應也是大問題。拆了房子當柴燒,這是毫無疑問的。文學作品中,通過讓被圍的城市的居民出城打柴而混進細作的故事應當并非杜撰。早在春秋戰國時期,歷史著作《左傳》、《史記》等記載的被圍城市中由于缺乏燃料而到了“析骨而炊”、“析骸而爨”的地步。我不知道骨頭能不能當柴燒(骨頭中有一些油脂,但在一般情況下是否足以燃燒供熱,我不知道),但是,這種記載至少說明了其燒柴的缺乏到了極其恐怖的程度。
用柴作燃料,無論是草柴或是木柴,都會產生很大的煙。現在,我們一聽到煙塵,馬上想到了空氣污染,從而引起反感。可是,古代人口密度低,如果加上災荒或戰亂,那就更是“人煙稀少”。在這種情況下,“人”、“煙”常常放在一起,行走在荒野道路上的人,如果能夠看到“炊煙”,那將是很高興的事情。有了炊煙,就有了同類。有炊煙,表明可能還有食物。哪里炊煙多,就表示哪里繁榮。
用柴做燃料會有煙,但是,用柴的加工制成品,木炭,就沒有煙了。所以,過去在室內的火盆里取暖,在火鍋里加熱食物,都需要用木炭。木炭由木材燒制,白居易詩“伐薪燒炭南山中”,這是賣炭翁做的事情。燒炭,從化學上說,是一個木材干餾的過程,在隔絕空氣的情況下,把木柴加高溫,纖維素、木質素都發生了解離,分子中的氫原子和氧原子都在煙塵中排出,剩下的固體基本上就只是純的碳元素了。
伐薪燒炭,薪就是柴,這是混而言之。薪粗大而柴細小,這是分而言之。對此,我總有一點疑問,薪是草字頭,柴是木字腳,怎么會薪粗大而柴細小呢?但是,這是漢代的學者說的,就這樣傳下來了,大家都這樣用了。沒有辦法,文字就是如此,大多數人都這樣用、這樣說,那就是定規,約定俗成。
柴是較為細小的木材樹枝,可以編制成院門,這就是“柴門”。柴門表示簡陋的院門,又表示簡陋的家。曹植有詩句:“柴門何蕭條,狐兔翔吾宇”。劉長卿的詩:“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更是膾炙人口。用柴可以編扎籬笆,從而圍起來一個或大或小的院子。在軍事上,用削尖的柴木捆在一起作籬笆,用于防御,稱為鹿柴。在這個意義上,柴被讀成zhài,然后這樣的柴字被寫成“寨”(寨是后起之字)。當然,唐代大詩人王維的詩《鹿柴》所說的是他的山間別墅,并不是有什么軍事用途的寨子。
這樣,作為烹飪所用的“柴火”,在文人的筆下,更多地被用成薪。很多成語中,如杯水車薪,釜底抽薪、薪桂米珠(表示物價高)、曲突徙薪(表示及早預防災禍)、薪盡火傳(又說薪火相傳,表示師生相授學問流傳),薪都是供烹飪用的柴火。也正因為薪柴在人們生活中的重要作用,使其成為人們生活費用的重要支出。
過去,官員們按照級別、年資等得到的報酬(相當于基礎工資)稱俸祿,后來又加上了以“柴火費”為名義的生活補助成為“薪金”,這樣就出來了一個詞“薪俸”。中國官員的基礎工資“俸祿”往往不高,而生活補助“薪金”卻會超過“俸祿”。清· 俞樾 《茶香室叢鈔·薪俸》:“國初官員有給薪之例,故至今薪俸之名猶在人口。”查慎行說得更加清楚:“如四品官季給薪三十金,俸才二十金耳”。
時間一長,薪俸就成了薪金、薪水。不但官員的薪俸成了薪水,在各種企事業單位中的職工的勞動收入也都被稱為薪金、薪水。1949年之后,由于要強調收入是由于工作而得到的報酬,薪金、薪水這樣的名稱用得少了,代之而起的是“工資”。人們不再如民國年間似的講薪水多少,而是說工資多少了。不過,改革開放以來,有一個詞又時髦起來,那就是工薪階層,這就把工資和薪水合并起來說了。對于工薪階層,還有什么比“薪”更重要的事情?看來,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七件事中間,把“薪柴”放在首位,看來是真正的“名至實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