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果然很有料》-87
永樂十五年（1417年），皇家迎來了一樁大喜事，時年20歲的皇太孫朱瞻基大婚了。爺爺朱棣親自為他選了一妃一嬪：16歲的錦衣衛百戶胡榮之女胡善祥，17歲的永城縣主簿孫忠之女孫若微。
大明選妃嬪的標準是容貌和品德，出身是次要的。胡氏以賢聞名，孫氏賢不賢不清楚，只知道她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幼有美色），十歲就被推薦入宮，由太子妃張氏撫養。
起初朱瞻基對這兩位夫人并沒什么偏愛，可時間一長他就暴露了本性，無法抑制地投入了美人的懷抱，對孫氏格外的喜歡。
孫氏從一個縣城主簿的女兒成為百里挑一的皇太孫嬪，未來還有巨大的成長空間，等朱瞻基登上大寶后，她起碼也是個貴妃。萬一自己生下兒子以后繼承了皇位，還能被追封為太后，按普通人的標準看，已經足夠出人頭地了。
但孫氏是個不甘居于人下的女人，妃與嬪一字之差，名分上是正室和妾室的區別。朱瞻基擺明是要當皇帝的，以后就是皇后與妃子的差別，為了更進一步，胡氏就成了她的眼中釘。
宮斗其實早在朱瞻基還沒即位時就開始了，顯然美貌機靈的孫氏占了上風。朱瞻基喜好出外巡游，賢德的胡氏覺得不妥，經常規勸丈夫，孫氏卻從不過問，這讓他更嫌棄胡氏多事，在朱瞻基心里兩人已分出了高下。
朱瞻基即位后依然非常寵愛孫氏，甚至為她重新立了規矩。按照大明祖制，皇后有冊（金冊）有寶（金印），貴妃有冊無寶，朱瞻基即位不到五個月，就向太后請示：胡、孫二人都是當初皇祖選的，妃嬪名位相差不多?，F在孫氏都是貴妃了，有冊無寶是不是不太合適呀？
張太后不太喜歡孫貴妃，出于對兒子的疼愛，她還是勉強同意了朱瞻基的請求，賜給了孫貴妃一顆金印。
但不管孫貴妃怎么吹枕邊風，也不管朱瞻基有多想立她為后，有條底線是兩人無法逾越的，即母以子貴。
孫貴妃如果不能先于胡皇后生下龍種，那么一切都是白搭。
后宮是個古老而殘酷的地方，它有自己的一套運行規則。理論上講，皇帝有名分的后妃只有那幾個，但在實際上，除了妃嬪，皇帝還有權臨幸后宮所有宮女。
朱瞻基是位風流天子，氣血正盛的青年皇帝臨幸過不少宮女，可誰也沒能為他生下一男半女。
這倒不是他不能生育，而是懷孕的宮女很容易受到排擠。未生皇子的宮女出于嫉妒，往往將懷孕的宮女弄到流產，不讓她得到皇帝的寵愛。
這個殘酷的游戲在明朝后宮頗為盛行，以致于朱瞻基這個風流成性的皇帝，十年里在后宮只得到過二子一女。
永樂十八年（1420年），胡氏已生下一女，永樂二十二年孫氏才生下一女。根據兩人受寵的程度來看，孫氏這么久只不過和胡氏打個平手，這說明她的生育能力很可能有問題。
孫氏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為了拿到這個勝負手，她決定開掛。
身為受寵的貴妃，孫氏身邊自然會有一幫心腹的宦官宮女，在這些人幫助下玩一出貍貓換太子的事并不困難（妃亦無子，陰取宮人子為己子）。
孫貴妃很快有了兒子，至于皇長子到底是否她親生，別人不知道，枕邊人朱瞻基不會不清楚。
有理由相信，朱瞻基也參與其中，一起玩了一出瞞天過海，目的是為了幫孫貴妃拿到晉級權。
這事不是我瞎編，在多種史料中都記載了相同劇情。事實證明孫氏是很精明的，后來她果然再也沒能誕下一男半女。
孫氏抱來的這個孩子叫朱祁鎮，除了能確定生父一定是朱瞻基，他的生母是誰再也無從查證，史書中只留下一句：英宗生母，人卒無知之者！
孫貴妃有了皇長子，按照“立嫡以長”的規則，她應該能母以子貴，被立為皇后了吧？
理論上是這樣，可在實際操作中遇到了巨大的阻力，正是來自文臣們。
聽到孫貴妃得子的消息，朱瞻基的核心團隊里，只有楊榮一馬當先地表示應該廢胡立孫，其他人反應冷淡。
眼看大臣們不識趣，朱瞻基不得不親自出馬，他叫來核心團隊召開了一次御前會議，在這次對話中，幾位大臣極其鮮明地表現出了自己的性格。
朱瞻基開門見山：“朕三十歲還沒有兒子，如今幸虧孫貴妃產下皇子，歷來的規矩都是母以子貴，過去也有這樣的先例，只是這樣一來中宮皇后該如何處置呢？”
這個暗示明顯得不能再明顯，大家只要順著桿子爬就完了，不需要你們表示不同意見。
誰知，任憑朱瞻基如何暗示，除了楊榮繼續發揮了馬屁功夫，表示可以廢掉皇后以外，其他人都以沉默作為回答。
首席重臣楊士奇更是反應激烈，他悶聲悶氣地答道：“臣對皇上和皇后，就如同孩子對待父母，如今中宮皇后就是母親，我等群臣就是孩子，孩子們哪有資格商議廢掉母親呢？”
朱瞻基氣得臉色都變了，他又轉向膽小的蹇義：“此舉不會受到外界的非議吧？”
蹇義是個軟柿子，他不像楊榮那樣主動曲意逢迎，可當皇帝點了自己的名，他就立即表現出了本色。
蹇義回答：“此前曾有先例，宋仁宗曾將郭皇后降為仙妃，外界哪能評議呢？”
眼看已經得到兩個人支持，只要再有一兩個人表態，事情就差不多成了。朱瞻基得意地望了楊士奇一眼，意思是蹇義已經投降了，你差不多也行了。
可是如果楊士奇投降，他就不是那個博古守正的楊士奇了。楊士奇立即反駁：“宋仁宗廢掉郭皇后，范仲淹率諫官數十人請愿反對，全被罷官，史書至今記為仁宗一大貶文?！彼峙e出光武帝和宋仁宗廢后，晚年后悔的例子，勸朱瞻基謹慎從事。
朱瞻基拉長了臉一聲不吭，會議就這樣不歡而散。
這幫閣臣們的態度生動地展示出了一幅文官集團的素描。楊榮：政治投機者，善于逢迎。蹇義，首鼠兩端者，不能從頭到尾保持自己立場。楊士奇：博古守正，從不向壓力低頭。其他人：用沉默表示抗議。
皇帝可以下命令，大臣們揣摩上意者有之，見風使舵者有之，嚴正抗議者有之。雖然都是文官，為人處世的不同決定了大家并不是一個整體。
文官們有能力阻止皇帝廢后嗎，顯然是沒有的，朱瞻基手里的權力大可直接下一紙詔書宣布廢胡立孫，大家只能干瞪眼。
但是作為皇帝，朱瞻基不可能不考慮輿論問題，即位第二年就寵艷妃而廢元后，是一個君主極大的失德行為，弄不好會被列為荒淫無道之君，遭到后世的鄙視和唾罵。
最后朱瞻基采用迂回戰術，說服太后同意后，才最終把文官們壓服。宣德三年，胡皇后被逼上表申請自廢，轉型去了冷宮當道姑，余生從此與青燈古佛相伴，孫氏終于成功上位。
這是明朝第一起廢后事件，皇后犯錯可以被廢，胡皇后并沒什么過錯，被廢就說不過去了。
朱瞻基可以用權力達到目的，但是非自在人心，權力無法做到一切，許多人都認為這是他的失德之舉。這件事最后在史書中是這么記載的：（胡皇后）無過被廢，天下聞而憐之。
事情后來也正如楊士奇所說，朱瞻基對此事頗有悔意，他自我解嘲道：“這都是朕年輕時候干的事?！北M管這個辯解很乏力，倒也說明這位風流天子還有點良心。
從廢后事件我們可以看出，文官們無力左右皇權，但這幫人的存在，確實讓皇帝有所顧忌。
皇帝可以不理他們，也能把他們拖下去打屁股，問題是皇帝大部分是要注重形象的，要砍掉一批文官腦袋很容易，被人罵昏君面子上過不去。
例如朱高熾要處死李時勉只是一句話的事，可他就是不敢干，因為這對他們仁君的形象有損。文官中不乏李時勉這樣的人，他們根本不怕死，死對他們反而是種榮耀。
官員們這么做很難說全部是出于公心，但我們也不能說他們是壞人，畢竟出發點是好的。可是天天被懟誰也受不了，皇帝總不能天天親自下場和文官們互撕吧，而且皇帝也并不那么真正信任文官。他們清楚，把權力轉移給文官是有風險的，對這伙人既要利用又要打壓，總之要讓他們處于一個可控的范圍內。
理想方案是設計一個制約文官的制度，培植出一個絕對忠于自己的群體，用他們來當工具。
設想一下，當你準備吃西瓜時，有一群蒼蠅圍著你嗡嗡飛。你是先趕走蒼蠅再吃西瓜呢，還是不管蒼蠅直接開吃，我想大多數人的選擇是先趕走蒼蠅。
每次自己動手趕蒼蠅是很煩的，皇帝身邊需要一個幫他趕蒼蠅的人。
還有誰比太監更合適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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