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族辮發淵源考辨*
李學成, 王 焯
(遼寧社會科學院 社會科學志辦公室,遼寧 沈陽 110031)
[摘 要] 早在周朝時,就有滿族祖先獨特的“俗編發”和“楛矢石砮”的零星記載。為加強統治,女真人建立金國時在統治區強制推行辮發政策。到金朝的中后期,中原地區的女真、契丹、漢族人編發左衽已經成為一種共同的風俗。在民族大融合的背景下,女真人在服飾、姓氏、語言文字和音樂等方面也在逐步漢化。到元朝,他們同漢族人一樣被稱為漢人。十七世紀,清軍入關后,清朝強制其他民族剃發,依從滿族風俗。總之,滿族祖先辮發演變、發展的過程也是中華民族大融合的過程,它促進了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形成,值得進一步深入研究。
[關鍵詞] 辮發;剃發;滿族
滿族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古肅慎人,她是我國東北地區最早有文獻記載的古老民族之一。她的主體部分與挹婁、勿吉、靺鞨、女真、滿洲一脈相承,是滿族在中國不同歷史時期的不同稱謂。滿族在形成和發展過程中經歷了一個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并在其生產和生活中形成了自己獨具特色的民族風俗習慣。隨著時代變遷和民族融合,滿族的辮發風俗也不斷豐富和變化。由于滿族及女真人分別建立過金和清兩個全國性政權,他們的辮發習俗對全國其他民族的風俗習慣和中華民族的形成發展也產生了重大影響。
一、肅慎、挹婁、勿吉、靺鞨辮發探究
肅慎是最早與中原地區有聯系的東北古代民族之一。舜時就有“息慎氏來朝,貢弓矢”[注]朱右曾.古本竹書紀年輯校·今本竹書紀年疏證(下卷)[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47.。在周朝建立之初,周武王“十五年,肅慎氏來賓”[注]朱右曾.古本竹書紀年輯校·今本竹書紀年疏證(下卷)[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80.。成王“九年,肅慎氏來朝,王使榮伯錫肅慎氏命”。[注]朱右曾.古本竹書紀年輯校·今本竹書紀年疏證(下卷)[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83.《左傳》中記載“肅慎﹑燕﹑亳﹐吾北土也”[注]十三經注疏·春秋左傳注疏(卷45)[M].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影印版.。《國語》中有孔子對肅慎評說的記載:“仲尼在陳,有隼集于陳侯之庭而死。楛矢貫之,石砮其長尺有咫。陳惠公使人以隼如仲尼之館問之。仲尼曰:隼之來也遠矣。此肅慎氏之矢也。”[注]齊豫生.國語(卷5)[M].長春:北方婦女兒童出版社,2006:41.歷代的帝王都十分重視來進貢的“肅慎”族,他們都把“肅慎來貢”作為衡量其文治武功,體現威德及于四海的一個重要指標。在東北各族先民中肅慎人是最早向中原朝貢的民族之一。
戰國以后,肅慎人被稱為“挹婁”。但是在納貢等正式場合,挹婁人有時也被稱為肅慎。《后漢書》載,“挹婁,古肅慎之國也”[注]范曄.后漢書·挹婁傳(卷85)[M].長沙:岳麓書社出版,1994:1232.。《三國志》中也有相同記載。晉人郭璞在《山海經·大荒北經》中給“有山名不咸,有肅慎氏之國”[注]倪泰一.山海經·大荒北經(卷17)[M].昆明:云南科技出版社,1994:148.下注為:“今名之為挹婁國”。
總體來說,由于肅慎地理位置與中原相距遙遠,其本身又無任何史料面世。所以,肅慎、挹婁人的相關記載在晉朝以前僅見于中國古代史書的零星載錄,其政治、經濟、文化等皆無從可考,根本無法形成體系,其服飾、發式更是無法知曉。通過近年的考古發掘可知,肅慎、挹婁應處于氏族社會,使用石器和青銅器。因其所處地域不同,他們有的以農耕為主,更多的則以狩獵為主。
在秦漢(時期),挹婁人中斷了對中原的朝貢。至公元3世紀,挹婁又恢復了對中原王朝的朝貢:“至武帝元康初年,復來貢獻。元帝中興,詣又江左,貢其石砮。”[注]房玄齡.晉書(卷97)[M].北京:中華書局,1974:2535.通過朝貢,中原王朝對勿吉的了解更加詳細了,“肅慎氏一名挹婁,在不咸山北,去夫余可六十日行。東濱大海,西接寇漫汗國,……俗皆編發,以布作襜,徑尺余,以蔽前后。將嫁娶,男以毛羽插女頭,女和則持歸,然后致禮娉之……”。[注]房玄齡.晉書(卷97)[M].北京:中華書局,1974:2535.
“俗皆編發”這是滿族祖先的辮發第一次被記載下來。即稱之為“俗”,其辮發的歷史應該也是很久遠了,不是晉時才有。以此推斷,在秦漢甚至之前他們就有辮發的習俗。
北朝至隋唐這一時期,肅慎和挹婁后裔的稱謂先后被稱為“勿吉”和“靺鞨”。《魏書·勿吉傳》中對他們的社會生活有如下描述:“頭插虎豹尾。善射獵,弓長三尺,箭長尺二寸,以石為鏃。”[注]魏收.魏書·勿吉傳(卷100)[M].北京:中華書局,1974:2219.對于辮發問題《魏書·勿吉傳》中沒有描述,只寫了“頭插虎豹尾”。從其頭飾中我們不難想象,當時的滿族祖的頭飾是可以插頭飾的長發,應該是繼承了前代的“其俗編發”,但是具體是哪種辮發風俗尚不可考。
《舊唐書》和《新唐書》對靺鞨人的生活習俗都略記了一二,內容基本相同,可信度比較高。如《舊唐書》載:“靺鞨,蓋肅慎之地,后魏謂之勿吉,……俗皆編發,性兇悍,無憂戚,貴壯而賤老。”[注]劉昫.舊唐書(卷199)[M].北京:中華書局,1975:5358.又如《新唐書》載:“黑水靺鞨居肅慎地,亦曰挹婁,元魏時曰勿吉……俗編發,綴野豕牙,插雉尾為冠飾,自別于諸部。”[注]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219)[M].北京:中華書局,1975:6178.《新唐書》較《舊唐書》對靺鞨人的辮發習俗寫得更詳細。如《舊唐書》中對靺鞨辮發習俗只寫了“俗皆編發”,而《新唐書》不僅記載其“俗編發”,又將頭飾“綴野豕牙,插雉尾為冠飾”寫了進去。這與《魏書·勿吉傳》中“頭插虎豹尾”的描述相呼應。更能說明其辮發習俗的連續性。
勿吉、靺鞨人的編發到底是什么樣子呢?史料中沒有明確記載,但1993年3月,遼寧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聯合朝陽市博物館在遼寧省朝陽市黃河路發掘了一座大型唐墓。在甬道壁龕內發現一男、一女兩件靺鞨辮發石俑。[注]姜念思.遼寧朝陽市黃河路唐墓出土靺鞨石俑考[J].考古,2005,(10).唐墓中隨葬石俑極為罕見,而辮發石俑更是第一次發現。兩個石俑保存完好,編發清晰可見。男俑頭發從前向后梳攏至后頸下,從頸下合成一條辮子垂于背后。女俑頭發左右各梳一辮,并在頭頂兩側結成發髻。兩辮在后頸上部合在一起結辮下垂于后背。由此考古挖掘成果來看,此時的靺鞨人男女辮發,不剃光額頭的頭發。男女都留發,并編發結辮于身后。男女辮發有差異,即女子在頭頂留發髻,而男子不留。由于唐朝與南北朝時期相距時間比較短,所以,南北朝時期的勿吉人的發式與靺鞨人變化也不會太大。《新唐書》在載其“俗編發,綴野豕牙,插雉尾為冠飾”后,又載其“別于諸部”。那么黑水靺鞨的發式與粟末靺鞨的辮發樣式上也有可能有區別,有可能還有披發、剃發的發式,出土文物所見只是其中一種發式。
勿吉、靺鞨人辮發的習俗從其后裔赫哲族的風俗中也可以看到遺存。赫哲族世代居住在三江地區,民族比較純正,保留了千年的遺風。赫哲族在清朝時期被稱為黑斤。他們當時的發式就是“留發梳髻,耳垂大環四、五對,鼻穿小銀環。”[注]楊賓,方式濟,吳振臣.龍江三紀[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5:240.他們與清代滿族人的剃發不同,應該是保留了先世靺鞨人的傳統。
二、女真辮發探究
契丹人稱靺鞨人為女真。從此,滿族的祖先由肅慎、挹婁、勿吉和靺鞨轉稱為女真。女真的稱呼從遼開始,經歷了宋朝、元朝和明朝共四個朝代。這一時期的女真族不斷發展,不斷崛起,與漢族人的差距越來越小。但是,女真人辮發的習俗沒有改變,反倒在其建立的金政權下被強化,被政治化。
(一)金代女真辮發樣式
女真之前的肅慎、挹婁、勿吉和靺鞨都是辮發,但是到底是怎么個樣式,各種史籍都未有詳細記載。遼天慶四年(1114),女真完顏部首領完顏阿骨打起兵反遼。第二年正月,阿骨打建國稱帝,國號大金,改元收國,定都會寧(今黑龍江省阿城南白城),這標志著女真族的社會發展進入了一個新時期。金朝先后滅遼亡宋,占領中原地區。從公元12世紀中葉開始,為了加強對今華北等中原地區的軍事控制,同時達到削弱東北地區原有女真部落勢力的目的,金朝開始將東北及上京等地的猛安謀克大批遷往今北京、河北、河南、山東等地區。僅金宣宗時,遷往河南的猛安謀克就有42萬人。[注]脫脫.金史(卷109)[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1422.經過遷徙后,東北地區有99個猛安,中原的猛安達到了70個。[注]孫進己.女真史[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7:102.日本三上次男所著的《金代女真研究》中則認為經過金代的大遷徙,“上京路有九十余萬口,長城以北各路有五六十萬口,河北各路有一百余萬口,河南有六七十萬口”[注]三上次男.金代女真研究[M].金啟孮譯.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4:452.。契丹人、漢族等外族加入猛安謀克,金代的多次人口大遷徙加速了女真族同其他少數民族及中原地區漢族人民的融合。這一時期,女真人的辮發習俗也引起了漢人的注意,關于他們辮發的記載越來越多,越來越詳盡。
在元朝編修的《金史》中,沒有關于女真辮發習俗的記載。較早詳細記載女真人辮發的是《三朝北盟會編》:“婦人辮發盤髻,男子辮發垂后,耳垂金環,留腦后發,以色絲系之,富者以珠玉為飾。”[注]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3)[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7.《北風揚沙錄》中也稱“(女真)人皆辮發,與契丹異,留顱后發以色絲系之,富人用珠玉為飾”[注]陶宗儀.說郛·北風揚沙錄(卷25)[M].涵芬樓本:24.。在宇文懋昭的《大金國志校證》中也有與上面基本相同的一段關于辮發的記載:“辮發垂肩,與契丹異。垂金環,留顱后發,系以色絲。富人用珠飾。婦人辮發盤髻,亦無冠。”[注]宇文懋昭.大金國志校證(卷39)[M].崔文印校.北京:中華書局,1986:552.按編寫時間來看,《大金國志校證》應該是參閱了《三朝北盟會編》《北風揚沙錄》關于女真辮發習俗記載。宋人劉心傳所著《建炎以來系年要錄》中也有類似的記述,“是夕天,欲雨電光所燭,見辮發者殲之甚眾”[注]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36)[M].北京:中華書局,1956:2180.。宋人湯璹所著《建炎德安守御錄》:“至(建炎)三年正月初七日,賊至黃州,皆剃頭辮發,作金人裝束”[注]湯璹.建炎德安守御錄(第10冊)[M].永樂大典本:11.。《宋會要輯稿》卷一百七十九也載:“紹興元年十一月末間,賊犯通太,賊船五十余艘,編發露頂。”[注]宋會要輯稿(179冊)·兵[M].民國二十五年:北京:北平圖書館影印本:22.
綜上,《三朝北盟會編》《建炎德安守御錄》《宋會要輯稿》《北風揚沙錄》等對女真發式的記載有:編發、辮發、剃發。女真出于黑水靺鞨,滿族出于女真,都屬于一個民族,所以,雖然有編發、辮發等的不同稱呼,但是其樣式應該是同一種發式。“對于發式的考證,不能單純從名稱上予以判別,而須考察其實際樣式。這些不同的名稱,實是從不同角度描述了同一種發式。即薙去前額頭發,留蓄顱后長發,將其編為辮子垂于后背。”[注]孫進己,干志耿.我國古代北方各族發式之比較研究[J].遼金契丹女真史研究動態,1982,(2).直到滿族才開始稱這種發式為“剃發”。由此可以推測,黑水靺鞨就是這種前髡后辮的發式,與朝陽出土的石俑發式也有所不同。
“辮發”“露頂”“剃發”“戴環”是女真人辮發的特點。那么金代女真人的辮子是像靺鞨或者是清代滿族人那樣的一條辮子還是兩條辮子或者更多?根據《三朝北盟會編》卷三載:“男子辮發垂后”,這里沒有提及辮發數量。而《大金國志》卷三十九又載:“辮發垂肩,與契丹分,乖金環,留顱后發,系以色絲。”“辮發垂肩”說明金代女真人應該有兩條辮子,分別垂于兩側肩膀之后。
在金朝內府做官的張瑀所畫的《文姬歸漢圖》恰恰印證了“雙辮垂肩”。該畫中兩名沒有戴帽子的女真服裝的男子頭頂及兩鬢稍加剃剪,并將腦后所留頭發梳成左右兩條辮子,通過雙肩垂落在背后。與之相印證的是1973年在河南焦作出土的金代墓葬中的磚俑。這次考古發掘出的男俑發式清晰,其側后頭發結辮與胸前,長約一尺多。[注]楊寶順,董發榮,陳表義等.河南焦作金墓發掘簡報[J].文物,1979,(8).由此可見,金代女真人有結雙辮的習俗。從其前世靺鞨人和后世滿族人結單辮的習俗來看,金代女真人應該有結單辮和雙辮并存的風俗。結雙辮是金代女真人與清代滿族人的一大區別。金代女真人除有編雙辮子的習俗之外,還耳戴金銀環,這也是有別于清代滿族人的特點。此外,“露頂”“剃發”則是他們共同的特點之一。
(二)金朝強制推行辮發
從金太宗天會五年(1127),金滅北宋至金熙宗皇統元年(1141)金與南宋劃淮河議和的十余年間,金朝在其占領區內使用武力推行女真人的辮發制度。
為了強化對統治,讓投降者表明誠心,金朝起初只是針對一些北宋投降的官員和軍隊推行改服易發,對原北宋統治區內漢人并未強制推行這一政策。天會三年(1125),金軍首次南下,宋朝奉命使金的副使武漢英投降金朝,并髡發易服,“燕山路清州則有我文臣賀允中、副使武漢英適至清州,……武漢英者,武將,頗黠。斡離不愛之,因得髡而左衽,常在左右,謂此南朝第一降人也”[注]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33)[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66.。又如,天眷二年(1139)夏,“除李鄴為翰林承旨,馮長寧為東京戶部使,命日下,各髡發、左衽赴任。鄴與長寧昔嘗獻土于金,后復助豫為虐……”[注]宇文懋昭.大金國志校證(卷10)[M].崔文印校.北京:中華書局,1986:150.對于不肯髡發受降官員,金朝大多處以他們極刑。天會四年(1126)閏十一月二十九日,金軍攻下北宋首都汴梁城。并對投降和被俘的宋朝官員強令髡發,并將他們發配北方。天會五年(1127)二月初六日夜,金人令被俘的宋朝皇帝易服,遭到了侍郎李若水的激烈反抗,“敵擊之面目為傷,若水氣結撲地。”[注]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2)[M].北京:中華書局,1956:56.宋朝被俘的其他官員“雖爭而不罵,乃髡之。”[注]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2)[M].北京:中華書局,1956:56.天會七年(1129)秋,“青州觀察使李邈故為真定帥。城陷入燕,留金三年,金欲以邈知滄州,笑而不答。及髡發令下,邈憤而詆之。金人以撾擊,其舌流血,復吮血噀之。翼日,自祝發為浮屠。金人大怒,命擊殺之。邈將死,顏色不變。謂行刑者曰,愿容我辭南朝皇帝,拜訖南向,端坐就戮。燕山之人,皆為之流涕”[注]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28)[M].北京:中華書局,1956:560.。
天會四年(1126)十一月,也就是金軍進入中原一年之后,金朝才諭令黃河以北新割州府,遵從女真風俗,“黃河以內州府民人并歸朝廷,再念彼民以其易主,寧無顧戀之心……今隨處既歸本朝,宜同風俗,亦仰削去頭發,短巾左衽,敢有違犯,即是猶懷舊國,當正典刑,不得錯失,付逐處準此”[注]佚名.大金吊伐錄(卷3)·樞密院告諭兩路指揮[M].四庫全書影印本,84b.。金朝同時派人前往各處交割州府,張貼告示宣布。宋金雖然達成了割地協議,但是一些雖在割地范圍之內但尚未被金朝占領的城市民眾自發地守城,拒不承認宋金簽訂的割地協議。對金朝下達的“削發”令更是不予理睬。一些金朝占領區的漢族人更是以起義和逃亡的形式反抗金朝下達的髡發政策。各族人民的強烈反抗使得金朝的“削發”令并沒有在兩路地區全面得以實行。
北宋滅亡后,兩河地區的北宋州府相繼投降金朝或被攻陷,“削發”令作為既定政策開始在金朝統治區逐步推行起來,并再一次引發了北宋漢人的激烈反抗。天會七年(1129),金在中原漢地最高統治機構元帥府開始在兩河地區下達了新一輪最大規模、也是歷史上最具影響力的髡發令,“元帥府禁民漢服,及削發不如法者死。”[注]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132)[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960.對于敢于反抗的百姓,金朝進行了殘酷的鎮壓,“劉陶知代州執一軍人于市,驗之頂發稍長,大小且不如式,斬之。”[注]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132)[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960.甚至一些原本被扣留金國的南宋國使、隨從,此時也被強令髡發投降,改作金國官吏。有的漢人為了免于髡發就向宋地逃亡,被抓后又為金朝所殺,如《建炎以來系年要錄》所載:“為邏者所獲,西京留守高慶裔義而釋之,進逃遁至三,乃見殺。”[注]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28)[M].北京:中華書局,1956:560.也有漢人被髡發后憤怒而死的,如“保義郎李舟者,被拘髡其首,舟憤懣一夕死。”[注]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28)[M].北京:中華書局,1956:561.奉使金國的宋廷官吏,除一些“髡而降”者外,大多不肯髡發做金朝的官員。金朝將這部分人安置在氣候寒冷的東北的不毛之地。他們大多數人因不服東北水土而病死,最后幸存下來者寥寥無幾。
南宋地區的軍民來說,經過幾年的戰事接觸,髡發已成為金人的象征,漢人髡發則是投降金人的標志。天會七年(1129)十二月,“金人陷臨安府。初,完顏宗弼即圍城,遣前知和州李儔入城招諭,儔與權知州劉誨善。至是,削發左衽而來,二人執手而言。”[注]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30)[M].北京:中華書局,1956:587.臨安府軍民見劉誨與髡發左衽的李儔相見,以為李儔是金人來勸降,攻打周署,劉誨以此招來殺身之禍,“軍民因殺誨”[注]畢沅.續資治通鑒(卷106)[M].德裕堂刊本,嘉慶六年:26b.。為了補充兵源,金朝大量征集兩河地區的漢人攻打南宋,這些漢人也都髡發易服,從外表看不出與金軍有什么區別。如前所述,在金天眷三年(1140)南宋副都承旨劉锜順昌大捷,“是夕,天欲雨,電光四起,見辮發者輒殲之”[注]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36)[M].北京:中華書局,1956:2180.。這里所說的辮發者即有金人女真兵也有被征來的漢兵,但他們一律都是辮發。所以,在宋軍與金朝作戰時,往往用所得首級是否有金環或者是銀環來驗證殺的是否是女真兵,辮發已經不是區別他們的唯一標準。
到紹興十一年(1141),南宋與金達成《紹興和議》,兩國關系以南宋的讓步而得到緩和。在金朝傾向于漢化的官吏相繼掌權,嚴令對“河南”[注]“河南”指紹興和議后確定的黃河之南的金朝統治區。漢人髡發的提議被擱置。到喜好漢俗的金海陵王上臺后的海陵王紹興二十年(1150),詔“河南民,衣冠許從其便”[注]陳曉寧.從“金以儒亡”談起——評女真漢化及其影響[J].消費導刊,2009,(5).。這樣弱化髡發易服的政策正式得以確立。
雖然髡發令逐漸弱化,但是在金朝統治區的中原地區女真辮發左衽制度依舊是其“國俗”的主流。“河南”地區的漢人在數十年女真、漢族文化風俗的融合下,也多有辮發左衽者。據南宋使金使者范成大所寫的《攬轡錄》中即可見一斑。金世宗大定十年(1170)閏五月,范成大使金途經北宋故都汴京,見“民亦久習胡俗,態度嗜好與之俱化。男子髡頂,月輒三四髡,不然,亦悶癢。余發作椎髻于頂上,包以羅巾,號曰蹋鴟,可支數月或幾年……自過淮已北皆然,而京師尤甚。”[注]趙永春.奉使遼金行程錄:攬轡錄[M].北京:商務印書館出版,2017:392.作為北宋曾經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開封居民都已是“胡服尤甚”,且“過淮已北皆然”說明北方漢人髡發、胡服已經是比較普遍的現象。在日常生活中,平民百姓辮發比過去戴巾束發更為方便。貼身的胡服比過去的寬衣大袖更便于勞動。近些年在山西的考古工作中,我們也不難發現左衽的漢人石刻。削發左衽也是個別南宋叛將表忠心的工具。金泰和七年(1207),自稱蜀王的南宋叛將吳曦就曾計劃在蜀地“議行削發左衽之令”[注]宋史(卷475)[M].北京:中華書局,2000:10681.。
金朝中后期,中原地區女真、契丹、漢族人辮發左衽已經成為一種共同的風俗。這或許也是元滅金后,將人種分為四等時將以上民族皆列為“漢人”,而降南宋漢人列為第四等“南人”的原因之一。
金朝的髡發令雖然沒有繼續嚴格地執行下去,但是金朝官員在正式場合還是要求髡發胡服。“章政事張萬公謂拜禮各便所習,不須改也,司空完顏襄曰:‘今諸人衽發皆從本朝之制,宜從本朝拜禮,松言是也。’上乃命公裳則朝拜,諸色人便服則皆用本朝拜。”[注]脫脫.金史(卷35)[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473.章宗也命“服公裳者拜禮仍舊,諸便服者并用女直拜”。[注]脫脫.金史(卷11)[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154.
盡管金朝強制推行女真習俗,但是中原女真人卻出現了漢化的現象。大量的女真人穿漢服、說漢話、改漢姓。
三、滿族辮發探究
金朝滅亡之后,其相關歷史記載不多,關于其辮發的記載更是少之又少。明末,有了朝鮮使臣對建州女真辮發比較詳細的記載。至清朝,關于辮發的記載比較豐富,而且歐洲人和日本人也留下了清朝的辮發繪畫作品,這使得我們對清朝辮發的變化有了更直觀的依據。清末民初的辮發資料更加豐富,本文將不再贅述。
(一)明末與后金的辮發
宋端平元年(1234),在蒙古軍和南宋軍隊的夾攻下,金朝最后據守的蔡州陷落,金朝滅亡。一大部分久居中原的女真人此時已經完全融入了中原的漢族及其他民族之中。元朝時,遠在東北的女真人遠離元政府的統治,加之人煙稀少,所以保持了原有的風俗習慣,他們被元朝稱為水達達女真。其生活習俗史籍記載不多,從《元史·地理志》中可見零星記載。“海(合)蘭府碩達勒達(水達達)等路,土地曠闊,人民散居。元初設軍民萬戶府五,撫鎮北邊。……其居民皆碩達勒達、女直奚人,各仍舊俗,無市井城郭,逐水草為居,以射獵為業。”[注]宋濂.元史(卷59)[M].北京:中華書局,1976:1400.這里的女真人過著比較原始的部落生活“無市井城郭,逐水草為居,以射獵為業”“各仍舊俗”應指其仍處于黑水靺鞨時期未開化的狀態。其辮發習俗與靺鞨時期應該大抵相近,沒有什么變化。
到明朝,女真人被分為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此間,女真人辮發為何樣式,明朝史籍中沒有任何記載。在朝鮮李朝實錄中僅有一兩處記有女真“披發”,且語焉不詳。
十六世紀末,努爾哈赤起兵之后,朝鮮與其聯系漸密,他們對女真辮發有了最為詳盡的描述。明萬歷二十三年(1595)十二月,朝鮮派使臣申忠一赴赫圖阿拉城向努爾哈赤修書示好。次年正月,申忠一回國。他將一路所經,繪制紀程圖長卷二幅,并將會談經過以及聞見所及,分條進行了記述。在他的圖記中有這樣的記述:“胡俗皆剃發,只留腦后少許,上下兩條,結辮以垂。口髭亦留左右十余莖,余皆鑷去。”[注]申忠一.建州記程圖記校注[M].沈陽:遼寧大學歷史系內部印行,1979:24.這段描述應該是對女真發式最早的詳實記述。它明確了女真人的發式:剃發、辮發。剃發的范圍比較大,剃到只留腦后少許的頭發。但是他沒有具體說清少許到底少到什么程度。但在這里申忠一明確提出了,建州女真人有“上下兩條”辮子。這與金朝女真人關于兩條辮子的記載相近,但是辮子的位置又有所不同。但它又與清軍入關后的一條辮發又相去甚遠。
在申忠一之后二十多年,朝鮮人李民
對女真辮發粗細又有了更詳細的記述。明萬歷四十七年(1619)至四十八年(1620),被囚禁在后金的李民
回國后所撰的《建州聞見錄》對女真人的發式有如下記錄:“男胡皆拔須剪發,頂后存發,如小指許,編而垂之左。女人之髻,如我國女之圍髻,插以金銀珠玉為飾。”[注]李民
.建州聞見錄校釋·柵中日錄校釋[M].沈陽:遼寧大學歷史系內部印行,1978:43.李民
再次明確了建州女真人辮發細如“小指許”,但又未提及兩條辮發。“編而垂之左”說明辮發只有一條。由此可以推斷,女真辮發由兩條變為一條,其時間應該是在努爾哈赤起兵后至后金建立(1616年)期間。從李民
在向朝鮮皇帝進獻《建州聞見錄》所言:“負罪臣民
,惶恐伏地,冒死謹啟……凡有所聞,必盡誠無隱”[注]李民
.建州聞見錄校釋·柵中日錄校釋[M].沈陽:遼寧大學歷史系內部印行,1978:54.可見李民
所言為親眼所見,且值得信任。
(二)清代滿族辮發的變化
順治元年(1644),清軍揮師入關。同金、元一樣,清朝同樣對關內漢族地區實行了剃發政策。所以,剃發令后的整個清朝,滿族、漢族等各民族男子辮發是清政府規定的發式。其發式經歷了從“金錢鼠尾”“豬尾”到“牛尾”的變化歷程。他們的辮發都為單辮,朝鮮使臣申忠一所記的“上下兩條”的雙辮發式再沒有出現。
清初的發式各種史料中多有記載,如七峰樵道人在其《海角遺編》中記述了順治初年的發式:“及至八九月間,清朝剃發之令新行,不許戴網巾,俱要留金錢小頂,從滿洲裝束。”[注]七峰樵道人.古本小說集成·海角遺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66~167.清初著名官吏漢軍旗人秦世禎在其所著的《撫浙檄草》中也有“小頂辮發”[注]秦世禎.清史資料第二輯·撫浙檄草[M].北京:中華書局,1981:188.的記載。海外散人所寫流傳下來的手抄本《榕城紀聞》中載:“剃發,只留一頂如錢大,作辮,謂之金錢鼠尾。”[注]海外散人.榕城紀聞[M].廈門大學圖書館藏舊鈔本:3.該事記載的是順治三年十二月的事情。由此也可證明,清初清軍入關后推行剃發令后的發式和后金時期的發式類似,也是大如銅錢,細如鼠尾的金錢鼠尾辮。在《清稗類鈔》中也有“金錢鼠尾”的相關描述:“當朝重剃發,式當如金錢,請脫帽驗之。”[注]徐珂.清稗類鈔第8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4:122.該文未注明出處,也未注明事件發生的時間。但其可信度較高,事件發生時間應該為清初年間推行剃發令期間。金錢鼠尾發式的標準就是必須剃光頭頂周圍的頭發,不留死角,否則就是違式,按規要殺頭。要保持腦袋干凈無鬢發,必須十天一剃頭,五天一打辮。因為辮子小,所以跟剃光沒多大差別,明朝人甚至就認為女真人是剃發如僧,奇丑無比。這也是明朝人為了留頭發誓死不降的原因之一。
至乾隆年間清代男子的發式還是金錢鼠尾式。乾隆五十七年(1792),英國畫家威廉·亞歷山大將中國所見畫了多幅反映中國風土人情的畫,其中一幅“彈棉花的人”清晰地畫出了當時清人的辮發。該幅畫中,工匠躬身面對操作臺,頭頂只留少許頭發,結成細辮盤在頭頂一圈。
所謂金錢鼠尾式就是剃去頭上四周的頭發,只留頭頂銅錢大小的一片頭發。將此塊剩余的頭發編成辮子讓其自然后垂。因其細且短,故稱為鼠尾。金錢鼠尾也被稱為“乃新朝之雅制”[注]計六奇.明季南略·朝臣媚李元胤(卷11)[M].北京:中華書局,1984:375.。
隨著滿漢文化的長期交流融合,“頂后存發,如小指許”的金錢鼠尾的發式出現了細微的變化。從嘉慶四年(1799)中川忠英輯著的《清俗紀聞》中可見在嘉慶年間清人的發式變化一斑:該書第4冊(卷七)中一位教書先生背手側立于書堂,他編一長辮垂于后背,其長度已將近達到腰間,辮尾系有發帶結。[注]中川忠英.清俗紀聞(第4冊)·(卷7)[M].萬丹堂刊印,1799:5.教書先生頭頂蓄發的部位和前世比沒有變,但留發的面積已大大增加,遠不止于一個金錢大,足有五六個銅錢大,基本相當于大半個掌心的面積。在該書6冊圖書中有多幅成人清人辮發的圖片,但除可見該教書先生頭頂頭發外,其他圖片人物都戴著帽子,無法看見頭頂留發,但是其辮子長度基本都是二尺有余,下垂快及腰間。可見,此時的清人辮發從留發面積到辮發長度、粗度都有了變化,從金錢鼠尾變成了更長、更粗的“豬尾”。
隨著時間的推移,至清朝中后期清人剃發面積逐漸縮小,留發面積逐漸增大,辮子變得更粗更長。但是總體來說,剃發面積還是遠遠要大于留發面積。《大清帝國城市印象》[注]托馬斯·阿羅姆.大清帝國城市印象[M].李天綱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剃頭》《北京燈籠店》《放風箏》《賣貓的商人》《婚禮隊伍》《沒落的南京》《廣州帽莊》等繪畫作品給予了佐證。
至清朝末,清人留發面積更大,留發面積和剃發面積各占一半:“剃發云者,蓋于額角引一直線,依此直線剃去直線以外之發。辮發云者,則將腦后之發,交織成股,織股而成辮也。”[注]陳登原.國史舊聞(第3冊)[M].北京:中華書局,2000:421.也就是現在影視作品中看到的“陰陽頭”,或稱為“牛尾式”。國內外攝影家留下了諸多清末關于清人辮發的照片,本文不再贅述。
綜上,近四百多年來,滿族發式經歷了四種樣式:第一種是十六世紀末朝鮮使臣申忠一所記的建州女真的兩條細辮樣式;第二種是從后金時期到乾隆年間一條小辮的金錢鼠尾樣式;第三種是清朝中期辮發變粗、變長的“豬尾”樣式;第四種是清末剃半發,留半發的“牛尾”樣式。清朝的辮發改變已經不是滿族人所獨有的發式,它已經成為自下而上,不分民族、不分身份等級中國的中國社會風俗。
(三)剃發令與滿族民族共同體的形成
與金朝在中原推行髡發易服政策一樣,早在滿族入關之前,努爾哈赤和皇太極就在東北推行剃發易服的政策。滿族統治者想通過剃發易服的形式保持滿族的風俗,同時同化漢族,保持滿族的統治地位。隨著清軍入關,該政策也被推廣到了全國,并伴隨著中國社會近300年的歷史。
清朝的剃發令可以追溯到天命六年(1621)。后金攻下遼陽后,“生擒御史張銓,其余官民皆剃發降”[注]清太祖實錄(卷7)[M].臺北:臺灣華文書局,1969:88.。而此前,努爾哈赤雖于天命元年(1616)建立大金政權,并稱汗,但其實力畢竟有限,尚未在統治區內大規模強制實行剃發易服政策。即使在天命三年(1618),努爾哈赤“率步騎兵二萬征明,臨行書七大恨告天”[注]清太祖實錄(卷5)[M].臺北:臺灣華文書局,1969:52.。在歷數明朝的對其種種加害之后,他還又囑咐諸貝勒、大臣“此兵吾非樂舉也……凡俘獲之人,勿去衣服,勿淫婦女,勿離異其匹偶。拒戰而死者聽其死,若歸順者,慎勿輕加誅戮,嚴諭畢”[注]清太祖實錄(卷5)[M].臺北:臺灣華文書局,1969:53.。可見此時的努爾哈赤起兵反明對明朝百姓采取的還是不奸淫,不搶奪,不屠戮的政策,談不上強制漢族百姓剃發易服。同年,后金軍攻占撫順城,努爾哈赤下令“城中人誡令勿殺并撫輯之”[注]清太祖實錄(卷5)[M].臺北:臺灣華文書局,1969:54.。在毀撫順城之后,“諭將士功行賞,以俘獲人三十萬分給之,其歸降者人民編為一千戶”[注]清太祖實錄(卷5)[M].臺北:臺灣華文書局,1969:54~55.。同時,將“撫順被虜軍丁八百余人,又盡髡為夷”[注]于燕芳.清人入關前史料選輯(第一輯):剿奴議撮[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4:120.。可見,當時只是對投降后金軍的軍丁要求髡發易服。明朝投降的軍丁也被編入八旗,是八旗軍的一部分,剃不剃發成了他們是否真心歸順的標志。所以在努爾哈赤起兵之初的剃發政策是“剃兵不剃民”。隨著時間的推移,后金實力逐步增強,“剃兵不剃民”的政策逐步發展,普通百姓也被要求剃發,但是又不是全部,即“剃少不剃老”。如天命七年(1622),努爾哈赤攻占廣寧城時傳令“剃發時,老年人可以不剃,其他的年輕人必須剃”。[注]重譯滿文老檔(卷34)[M].沈陽:遼寧大學歷史系內部印行,1979:103.
皇太極繼位之后,其軍事實力比努爾哈赤時期大大增強。他雖然采取了一些緩和滿漢矛盾的政策,但剃發政策并沒有改變,是否剃發依舊是是否真心歸順滿洲。他對于不肯剃發的漢人采取了比較嚴厲的措施。如天聰三年(1629),皇太極帥軍攻占漢兒莊,“招降漢兒莊官民,俱令剃發歸順。”[注]清太宗實錄(卷5)[M].臺北:臺灣華文書局本,1969:78.天聰四年(1630)正月,皇太極帥軍攻破永平,[注]屬今河北省盧龍縣.“上命……于城上遍諭官軍百姓,俱令剃發。”[注]清太宗實錄(卷6)[M].臺北:臺灣華文書局本,1969:94.之后,“大貝勒阿敏示諭永平官民等曰……有不剃者,察出處死。”[注]清太宗實錄(卷6)[M].臺北:臺灣華文書局本,1969:106.永平城通判張爾云抗命未進行剃發,被“梟首示眾”[注]陳生璽.明清易代史獨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146.。天聰五年(1631),皇太極“諭大凌河歸降將士人等剃發”[注]清太宗實錄(卷10)[M].臺北:臺灣華文書局本,1969:180.并對歸降人員進行了賞賜,“賜張春貂鼠、猞貍猻裘、貂帽。副將參將羊狐皮裘、貂帽。游擊千總緞衣、貂帽。”[注]清太宗實錄(卷10)[M].臺北:臺灣華文書局本,1969:182.《李朝實錄》對此也有記載,到天聰九年(1635)時清國“獲有漢人,俱令剃發”[注]朝鮮科學院、中國科學院.李朝實錄·仁祖(卷3)[M].北京:科學出版社,1959:157.。皇太極在繼續推行剃發政策的同時要求歸降漢人行滿族的衣著習俗。崇德三年(1638),皇太極下令:“若有效他國衣帽及令婦人束發裹足者,是身在本朝,而心在他國也。自今以后,犯者俱加重罪。”[注]清太宗實錄(卷42)[M].臺北:臺灣華文書局本,1969:723.
隨著大量漢人剃發歸降,原有的八旗體制已經無法滿足清國發展的需求。尤其是天聰七年(1633),明朝叛將孔有德、耿仲明剃發降金。隨之降金的有“精壯官兵三千六百四十三人”[注]天聰朝臣工奏議[M].沈陽:遼寧大學歷史系出版,1980:58.。這3600多名精兵不但帶去了大量火炮等先進武器,而且他們還曾受教于葡籍軍事顧問完整的西式火炮訓練。后來,清軍火炮技術勝過明軍,很大程度上恰恰得益于此。皇太極對孔有德、耿仲明的歸附極為重視,“……賞大帥,余馬付有德等,按品級散給各官。”[注]清太宗實錄(卷14)[M].臺北:臺灣華文書局本,1969:249.六月初三日,“上率諸貝勒出德勝門十里,至渾河岸,中設黃幄。”[注]清太宗實錄(卷14)[M].臺北:臺灣華文書局本,1969:254.皇太極還不顧諸貝勒的反對,以滿族最隆重的禮儀——抱見禮對他們進行接見。皇太極還給予了二人極高的評價:“朕惟任賢使能,崇功尚德,乃國家之大典。”[注]清太宗實錄(卷14)[M].臺北:臺灣華文書局本,1969:256~257.不久,皇太極又對明朝駐廣鹿島的副將尚可喜進行了招降:“將軍與諸將可速為籌度,即來歸我。儻荷天佑,大事克成。功名富貴,皆可圖也。”[注]清太宗實錄(卷16)[M].臺北:臺灣華文書局本,1969:290.幾個月后,尚可喜帶著四千多人降金。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所率部眾近兩萬人。這不僅給后金帶來了大量的人口,更為重要的是他們給后金帶來了富有戰斗力的炮兵和水兵,這恰恰是后金軍的短板。皇太極保留了三人所領部隊的原有編制,并給予他們各種優待。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人分別被封為恭順王、懷順王、智順王。孔有德、耿仲明和尚可喜三人分管兩支由漢人組成的部隊,獲得了和其他旗主一樣的權利,他們也是后來漢八旗的中堅力量。
在孔有德、耿仲明剃發歸附后組建了一旗漢軍。并由漢族官員馬光遠統領。這是建立的第一支漢軍旗。至崇德七年(1642)六月完成了漢八旗的建立。加上天聰九年(1635)編立完成的八旗蒙古,由八旗滿洲、八旗蒙古、八旗漢軍組成的八旗軍最終形成。
結 語
清順治元年(1644),清軍大量入關,剃發制度大規模在關內推廣。清政府采取了軟硬兼施的政策,“如有抗拒不遵,一到玉石不分,盡行屠戮”[注]清朝野史大觀:攝政王招降漢人檄文[M].上海:上海書店,1981:99.。順治二年(1645),清軍迅速南下,江南陷落。清廷為了避免奪取明朝江山后,明朝臣民思念故國,再舉事造反。六月,清廷向全國頒布剃發令,“向來薙發之制不即令畫一,姑聽自便者,欲俟天下大定始行此制耳。今中外一家,君猶父也,民猶子也。父子一體,豈可違異?若不畫一,終屬二心。不幾為異國之人乎?”[注]清太宗實錄(卷1)[M].臺北:臺灣華文書局,1969:198.以此來達到讓其他各族人民廢自己的風俗而從滿俗,接受滿族統治的目的。但是,剃發令遭到了江南人民的強烈反抗,發生了學界頗有爭議的“江陰八十一日”“嘉定三屠”等歷史事件。
在清軍強大的軍事攻勢下,很快江南民眾也不得不接受了“五天一打辮,十天一剃頭”[注]邵廷采.中國歷史研究資料叢書:東南紀事[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1985:99.的現實。隨著清王朝的逐步統一,各族男子的發式被強迫改造成為統一的剃發蓄辮樣式,中國多民族辮發的差異在表面被淡化,并隨著疆土的統一而統一了樣式。如果有人沒有按照清朝規定的規范去修理頭發,“那么他就會被以叛國罪論處”[注]衛匡國.清代西人見聞錄:韃靼戰紀[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5:31.。
清朝在強制中國其他民族剃發,依從滿族風俗的同時,又“采用了漢族的法律、風俗和宗教,這兩個民族不久后就成一個民族了。”[注]伏爾泰.風俗論(下)[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465.這一個觀點同樣被意大利傳教士衛匡國所認同,他認為滿族人“襲用原來的官階等級,在首都仍設六部,和明朝的體制一脈相承。現在,中國和韃靼融為一體了”[注]衛匡國.清代西人見聞錄:韃靼戰紀[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5:32.。努爾哈赤在起兵之初就大量吸收漢人,而皇太極更是吸收了漢族、蒙古族、朝鮮族等多個民族,并組建了八旗漢軍、八旗蒙古。強制其他民族剃發是滿族強調民族自我意識的一種表現,同時漢文化對滿族的影響和滿族對漢文化的吸收也逐漸加深,滿漢民族之間的雙向交流與交融也有助于中華民族的形成和發展。
[中圖分類號]K892.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5110(2019)03-01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