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曾有人問我:評價紀實攝影有什么標準嗎?我當時的回答是:如果你能夠用比較長的時間關注一個題材,拍攝也有一定的數量,那么這個專題起碼就成功了百分之五十;如果這些照片在圖像語言上還比較講究,也形成了自己的風格,那就成功百分之八十了;如果你的照片中還能有其他的東西,比如約瑟夫·寇德卡的鄉愁、羅伯特·弗蘭克的疏離、黛安·阿勃絲的犀利……這些都是照片之外的東西,但也正是這些東西才有可能將你的照片提升到一個新的境界,那你就幾乎可以拿滿分了。
《海上》就是這樣一組作品。
據李杰說,這片海域雖然在熱帶卻幾乎從來沒有經歷過風暴和浪濤,因此生活在那里的人也像這片海域一樣,平靜、安詳。我們看照片里的人,或勞作、或嬉戲、或閑呆、或休憩,就連他們擺姿勢拍照的時候,也是那么的悠然和放松。這些照片上人的狀態,就像一支悠長的歌,貧困、苦難、世事紛爭都在遙遠的天外。
然而,感覺與現實是兩回事。那些破舊的棚屋、簡陋的家什和僅能遮體的衣服早已告訴我們這些人的生活境遇。所以我寧愿相信這是被李杰提煉出來的感覺,是他刻意將現實與物質置之度外,而專注于表現他們的精神世界。
在這樣一組作品里,我們似乎已經找不到傳統紀實攝影的影子了。從照片中,我們看不出他們如何謀生,也嗅不到炊煙的味道。我們所看到的是一個屬于攝影師的世界。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世界已經超越了現實存在,而變成了拍攝者的精神理想國。因此,李杰自己也說,“對象是什么已經不重要了”。他只是把他們當成一面鏡子,一面能夠穿越現實照進內心的鏡子。
這就使得李杰的《海上》具有了傳統紀實攝影里沒有的一些東西,即攝影師的身份從一個擁有“長槍短炮”的外在觀察者、記錄者,變成一個融入被拍攝者精神世界的思考者、認同者。攝影師透過當地人那種物質水平極低卻怡然自樂的生活,反思現代文明的高度物化對人的天性和本質,以及人與自然關系的扭曲,重新尋找我們逝去的故鄉和家園。而在這樣的轉變中,拍攝者和被拍攝者之間的關系,也不再有強勢與弱勢的對立,前者不再呈現居高臨下的姿態,而后者也不再被視作憐憫同情的對象。攝影的主體和客體通過作品的聯結,共同構筑了某種永恒的人類理想,淡遠而溫馨。
相機還是那個相機,但攝影者的心態變了,于是照片也不一樣了。李杰的作品不再是對人和生活的真實記錄,而像是和那些人一起吟唱的歌,簡單、平靜、溫暖、自由,有點懷舊,但不傷感。
在我講述的這片海上,沒有驚濤,沒有猙獰,只有人世間那些簡單的生活和律動的生命,平淡、溫暖。
——李 杰
李杰,1956年出生于重慶長壽,1982年起從事記者、編輯工作,現為自由攝影人;1993年在德國科隆舉辦展覽“四川人”;1998年在新加坡舉辦展覽“冬天的童話”;2006年在廣東連州、貴州都勻舉辦展覽“布拖記事”;2009年參加“沙飛攝影獎”作品展;2013年參加第55屆威尼斯雙年展平行展之“未曾呈現的聲音——中國獨立藝術展”;曾出版攝影作品集《康巴的太陽》《川西民俗》《冬天的童話》《夢幻九寨》《布拖記事》《海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