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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讀《唐詩三百首》中的五律七律,有些體會記錄如下。
一、關于對仗
律詩一般要求頷聯、頸聯都要對仗。但《唐詩三百首》中對仗不工的名作不少。
如李白的兩首五律,第一首《聽蜀僧濬彈琴》,“蜀僧抱綠綺,西下峨眉峰。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客心洗流水,余響入霜鐘。不覺碧山暮,秋云暗幾重”,其中頷聯和頸聯形式上近似對仗,但很不嚴格。“為我”與“如聽”,“一揮手”與“萬壑松”在詞性上都對不上;“客心”與“余響”亦對不上。《唐詩鑒賞辭典》評論說,“李白的這首五律卻寫得極其清新、明快,似乎一點也不費力。其實,無論立意、構思、起結、承轉,或是對仗、用典,都經過一番巧妙的安排,只是不著痕跡罷了。”第二首《夜泊牛渚懷古》,“牛渚西江夜,青天無片云。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明朝掛帆席,楓葉落紛紛”,頷聯和頸聯更是連形式上的對仗都不講究。《唐詩鑒賞辭典》則說,“此詩聲韻為五律,但卻不受格律束縛,通篇不對仗,渾樸流暢,純任天然。”
又如杜甫的《月夜》:“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頷聯便非對仗。評論也只能說“全詞詞旨婉切,章法緊密,明白如話,感情真摯,沒有被律詩束縛的痕跡。”常建的《破山寺后禪院》“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萬籟此俱寂,惟余鐘磬音”,頷聯“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就非對仗。評論首先明確“這是一首五言律詩”,然后筆鋒一轉“但筆調有似古體,語言樸素,格律變通。它首聯用流水對,而次聯不對仗,是出于構思造詣的需要。這首詩從唐代起就備受贊賞,主要由于它構思造意的優美,很有興味。”還有僧皎然的《尋陸鴻漸不遇》“移家雖帶郭,野徑入桑麻。近種籬邊菊,秋來未著花。扣門無犬吠,欲去問西家。報道山中去,歸來每日斜”,沒有一聯符合對仗的要求。《唐詩三百首》注釋中說,“此詩通首流麗,不以對仗為工,不為格律所拘,真禪家逸品也”。但它卻在排在五言律詩八十首之中。
這是不是說,律詩更重視聲律,對仗只是有大體的要求,如果構思需要,這些要求也是可以變通的?
二、關于粘對與“失粘”
律詩是有“粘對”講究的。“對”是指同一聯中,出句(第一句)和對句(第二句)的平仄類型是相反的;“粘”是指在相鄰的兩聯中,上一聯的對句和下一聯的出句的平仄類型是同一大類的。如果這兩句的平仄不同類型,就叫做“失粘”。但是,在名詩中,“失粘”也常見。
如李白的《登金陵鳳凰臺》,“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前三聯出句、對句各自的平仄結構完全同一類型,因此首聯對句與頷聯出句,頷聯對句與頸聯出句,都是“失粘”的,卻不妨后人將其評為“唐代的律詩中膾炙人口的杰作”。
又如杜甫《詠懷古跡·其二》,“搖落深知宋玉悲,風流儒雅亦吾師。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臺豈夢思。最是楚宮俱泯滅,舟人指點到今疑”,首聯與頷聯平仄結構也是同一類型,因此首聯對句與頷聯出句也“失粘”。今人評論道,“這是一首七律,要求諧聲律,工對仗。但也由于詩人重在議論,深于思,精于義,傷心為宋玉寫照,悲慨抒壯志不酬,因而通篇用賦,在用詞和用典上精警切實,不被格律所拘束。它的韻律和諧,對仗工整,寫的是律詩這種近體詩,卻有古體詩的風味,同時又不失清麗。”類似的還有錢起的《贈闕下裴舍人》,“二月黃鶯飛上林,春城紫禁曉陰陰。長樂鐘聲花外盡,龍池柳色雨中深。陽和不散窮途恨,霄漢長懷捧日心。獻賦十年猶未遇,羞將白發對華簪”,首聯對句與頷聯出句,也是“失粘”的。評論沒有提到這個,而是稱贊說,“尤其是前四句,雖然是在恭維,由于運用了'景語’,便不覺其庸俗了。由此頗見錢起嫻熟的藝術技巧。”
三、關于句子的聲律與平仄
律詩要講韻律,句子的聲調要抑揚頓挫,也就是要講究平仄。句子的平仄類型,有的人(如王慶凱的《詩詞格式譜典》)把它們分列成幾種基本格式,另把不符合要求的稱為拗句格式。有的人把這些類型的基本要求簡化為“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的規則,即每一句的二、四、六字分別是“平、仄、平”或“仄、平、仄”,聲律呈現一個波形或倒波形。但細讀《三百首》,也發現許多例外。
如詩仙李白概嘆“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的《黃鶴樓》,“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列于《唐詩三百首》七言律詩之首,其起句便不合此規則。“昔人已乘黃鶴去”的第四字“乘”該仄而平,第六字“鶴”該平而仄。高適的《送李少府貶峽中王少府貶長沙》,“嗟君此別意何如,駐馬銜杯問謫居。巫峽啼猿數行淚,衡陽歸雁幾封書。青楓江上秋帆遠,白帝城邊古木疏。圣代即今多雨露,暫時分手莫躊躇”,第三句“巫峽啼猿數行淚”,第二字“峽”在古代為仄聲字,第六字按律應為仄聲字,但“行”作量詞解讀平聲,此句的二、四、六字就不是“平、仄、平”,而是“仄、平、平”,如果現在按普通話讀,則為“平、平、平”。孟浩然的《歲暮歸南山》,“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白發催年老,青陽逼歲除。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第一句第四字“上”是應平而仄。杜甫的《奉濟驛重送嚴公四韻》,“遠送從此別,青山空復情。幾時杯重把,昨夜月同行。列郡謳歌惜,三朝出入榮。江村獨歸去,寂寞養殘生”,首句“遠送從此別”,二、四都是仄聲;第三句“幾時杯重把”與第七句“江村獨歸去”的二、四都是平聲。更有甚者,劉昚虛的《闕題》,“道由白云盡,春與青溪長。時有落花至,遠隨流水香。閑門向山路,深柳讀書堂。幽映每白日,清輝照衣裳”,第一句、第五句、第八句二四兩字都是平聲,第七句二四兩字都是仄聲。詩評對這些都不計較了,而是說,“全詩都用景語織成,沒有一句直接抒情,然而情韻盈然,意境幽美”。李商隱的《落花》,“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暉。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歸。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第一句“高閣客竟去”的二、四都是仄聲字,第五句“腸斷未忍掃”則更是全句除了第一字外全是仄聲字,第七句“芳心向春盡”的二、四都是平聲字。詩評也不計較,而是說,“全詩純用白描,而落花與惜花者之神情全出,在淡淡的背景下,稀疏的筆意中,表達了詩人細致微妙的情思,把個落花季節寫得愁腸寸斷。”溫庭筠的《送人東游》,“荒戍落黃葉,浩然離故關。高風漢陽渡,初日郢門山。江上幾人在,天涯孤棹還。何當重相見,尊酒慰離顏”,第七句“何當重相見”全句除前四字全是平聲。崔涂的《除夜有懷》“迢遞三巴路,羇危萬里身。亂山殘雪夜,孤燭異鄉人。漸與骨肉遠,轉于僮仆親。那堪正飄泊,明日歲華新。”第五句“漸與骨肉遠”整句都是仄聲字,而第七句“那堪正飄泊”的二、四都是平聲字。詩評認為“全詩用語樸實,抒情細膩。離愁鄉思,發泄無余。其中'漸與骨肉遠,轉于僮仆親’一句,從王維《宿鄭州》'他鄉絕儔侶,孤案親僮仆’化出。本詩作為'萬里身’、'異鄉人’的深繪,更加悲惻感人。”
《三百首》律詩中非韻句“仄仄平平平仄仄”變為“仄仄平平仄平仄”,“平平平仄仄”變為“平平仄平仄”的情況很多,疑為合律的拗句格式,但《詩詞格式譜典》的拗句格式并沒有列入。摘錄如下:
杜甫的《宿府》,“清秋幕府井梧寒,獨宿江城蠟炬殘。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風塵荏苒音書絕,關塞蕭條行路難。已忍伶俜十年事,強移棲息一枝安”,第七句“已忍伶俜十年事”,第六字應為仄聲,但此處的“年”卻是平聲。
皇甫冉的《春思》“鶯啼燕語報新年,馬邑龍堆路幾千。家住層城臨漢苑,心隨明月到胡天。機中錦字論長恨,樓上花枝笑獨眠。為問元戎竇車騎,何時返旆勒燕然”。第七句“為問元戎竇車騎”,第六字本應為仄聲,此處卻是平聲。
劉長卿的《餞別王十一南游》“望君煙水闊,揮手淚沾巾。飛鳥沒何處,青山空向人。長江一帆遠,落日五湖春。誰見汀洲上,相思愁白蘋”,第五句第四字“帆”也是字該仄而平。
錢起的《送僧歸日本》,“上國隨緣住,來途若夢行。浮天滄海遠,去世法舟輕。水月通禪觀,魚龍聽梵聲。惟憐一燈影,萬里眼中明”,第七句第四字“燈”,是應仄而平。又《谷口書齋寄楊補闕》,“泉壑帶茅茨,云霞生薜帷。竹憐新雨后,山愛夕陽時。閑鷺棲常早,秋花落更遲。家童掃蘿徑,昨與故人期”,第七句第四字“蘿”,也是應仄而平。
當然,有的字在平水韻中也有平仄異讀的情況,有些現在看來不合律的句子其實是合律的,這是要注意的。如白居易的《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刺史》,“城上高樓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驚風亂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墻。嶺樹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腸。共來百越紋身地,猶是音書滯一鄉”,第二句“海天愁思正茫茫”,看上去二、四、六都是平聲,似乎不合律,但“思”字在平水韻中,作動詞讀上平,作名詞用讀去聲,所以在這里是仄聲字,全句“仄平平仄仄平平”,是合律的。“過”字、“聽”字也有這個情況。李頎的《送魏萬之京》,“朝聞游子唱離歌,昨夜微霜初渡河。鴻雁不堪愁里聽,云山況是客中過。關城曙色催寒近,御苑砧聲向晚多。莫見長安行樂處,空令歲月易蹉跎”,第四句末的“過”字讀下平聲;第三句末的“聽”字,在平水韻中可以讀仄聲,也沒有違反非韻句末不應是平聲字的要求。而劉長卿的《江州重別薛六柳八二員外》,“生涯豈料承優詔,世事空知學醉歌。江上月明胡雁過,淮南木落楚山多。寄身且喜滄洲近,顧影無如白發何。今日龍鐘人共棄,愧君猶遣慎風波”,第三句是非押韻句,句末的“過”就念去聲了。“過”字在平水韻是下平“歌”韻的常用字。如杜甫《春宿左省》首聯“花隱掖垣暮,啾啾棲鳥過”;《天末懷李白》頸聯“文章憎達命,魑魅喜人過”,其中的“過”都讀平聲。李商隱的《籌筆驛》,“猿鳥猶疑畏簡書,風云常為護儲胥。徒令上將揮神筆,終見降王走傳車。管樂有才原不忝,關張無命欲何如?他年錦里經祠廟,梁父吟成恨有余”,其中有幾個字古今讀音有別。第二句“風云常為護儲胥”中的“儲”字,普通話讀第三聲,好像是仄聲字,但舊讀上平聲;第三句“徒令上將揮神筆”,第二字“令”在平水韻中也可讀下平聲,因此都沒有失律的問題。而第四句“終見降王走傳車”中第六字“傳”按律應為仄聲字,但現在一般讀平聲,是否屬于失律存疑。李商隱還有一首《春雨》“悵臥新春白袷衣,白門寥落意多違。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遠路應悲春晼晚,殘霄猶得夢依稀。玉珰緘札何由達,萬里云羅一雁飛”,第三句“紅樓隔雨相望冷”,其中的“望”在平水韻中也可以讀為下平聲。溫庭筠的《利州南渡》“澹然空水對斜暉,曲島蒼茫接翠微。波上馬嘶看棹去,柳邊人歇待船歸。數叢沙草群鷗散,萬頃江田一鷺飛。誰解乘舟尋范蠡,五湖煙水獨忘機”,最后一句的“忘”字,在平水韻中也是可平可仄的,從《辭海》對該字讀音標注來看,是口語為第四聲(仄),讀書音為第二聲(平),因此“忘”在這里念平聲,是合律的。
四、關于押韻
詩需押韻,近體詩尤為講究。宋淳佑十二年(1252年),原籍山西平水人劉淵著《壬子新刊禮部韻略》依據唐人用韻情況,把漢字劃分成107韻,稍前其同鄉王文郁著《新刊韻略》則分為106韻,這就是后來廣為流傳的平水韻。作律絕詩用韻,其韻腳的字必須出自同一韻部,不能錯用。但如果現代人寫律、絕詩拘泥于平水韻,尤其是一些古今讀音有很大不同的韻,恐怕寫出來的詩也未必好。
如杜甫的《至德二載甫自京金光門出間道歸鳳翔,乾元初從左拾遺移華州掾,與親故別,因出此門,有悲往事》,“此道昔歸順,西郊胡正繁。至今猶破膽,應有未招魂。近侍歸京邑,移官豈至尊。無才日衰老,駐馬望千門”,用的是上平十三“元”韻,其中的“繁”字,現代發音屬“山”部,而“魂、尊、門”等字則屬“根”部。劉長卿的《尋南溪常道士》也如此,“一路經行處,莓苔見屐痕。白云依靜渚,芳草閉閑門。過雨看松色,隨山到水源。溪花與禪意,相對亦忘言”,其中的“痕、門”與“源、言”,現代分屬“根”、“山”部。又如在唐詩中常見的“斜”和“車”字(如杜牧《山行》“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生處有人家”,李商隱《無題》“白道縈回入暮霞,斑騅嘶斷七香車”),在平水韻入“麻”部,必須仿客家話讀如“霞”和“叉”才押韻。而且“車”字有時讀如“居”,如李商隱的《籌筆驛》,“猿鳥猶疑畏簡書,風云常為護儲胥。徒令上將揮神筆,終見降王走傳車。管樂有才原不忝,關張無命欲何如?他年錦里經祠廟,梁父吟成恨有余”,“車”入“魚”韻。恐怕現在寫的詩,這幾個字不應這樣用了。
另外有一些字古音有異讀。如劉長卿《長沙過賈誼宅》,“三年謫宦此棲遲,萬古惟留楚客悲。秋草獨尋人去后,寒林空見日斜時。漢文有道恩猶薄,湘水無情吊豈知?寂寂江山搖落處,憐君何事到天涯”,最后一個“涯”字如果按普通話讀“牙”音,就不押韻了。其實這個字古音可以讀如“夷”,在平水韻中與“遲、悲、時、知”同屬“支”韻。當然,此詩第二句的“悲”字,估計也應該讀如現代普通話的“逼”字。現代人用韻,“悲”與“杯”同韻,但“杯”在平水韻中卻歸入“灰”韻,與“悲”是不同的。
近體詩雙數句都要押韻,首句則可押可不押。平韻中如果發現常見的仄聲字,就要注意它是否有平聲異讀。例如杜甫的《詠懷古跡五首·其三》,“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畫圖省識春風面,環佩空歸月夜魂。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最末一個“論”字是動詞,要讀上平聲。一般情況下,“漫”字作為修飾動作的副詞,念去聲,而在孟浩然的《早寒有懷》中,“木落雁南度,北風江上寒。我家襄水曲,遙隔楚云端。鄉淚客中盡,孤帆天際看。迷津欲有問,平海夕漫漫”,最末的“漫”字,作為大水狀態的形容詞,讀上平聲。
五、關于詩句的語序
閱讀《三百首》可以發現,律詩詩句中的語序與平常講話有時會有不同,有些動詞可以如日本語一樣后置,有些詞的詞性可以靈活理解,語序可以倒裝。
如錢起的《谷口書齋寄楊補闕》,“泉壑帶茅茨,云霞生薜帷。竹憐新雨后,山愛夕陽時。閑鷺棲常早,秋花落更遲。家童掃蘿徑,昨與故人期”,首聯的“帶”、“生”兩字,分別是“環繞于”和“生于”的意思,即“山泉溝壑像帶子一樣環繞著小屋,云霞從墻上薜蘿中升起”,“薜帷”不是“生”的賓語,從視覺來說反而更像是主語,即“薜帷”生出“云霞”。頷聯是倒裝句式,“竹憐”和“山愛”,其中的“憐”和“愛”不作動詞而是作形容詞用,是說“新雨后”的竹林、“夕陽時”的青山更加令人憐愛。又如祖詠的《望薊門》,“燕臺一去客心驚,笳鼓喧喧漢將營。萬里寒光生積雪,三邊曙色動危旌。沙場烽火侵胡月,海畔云山擁薊城。少小雖非投筆吏,論功還欲請長纓”,其中第三、四句“萬里寒光生積雪,三邊曙色動危旌”的“生”、“動”兩字,是主語后置的動詞,不能按日常語序理解為“寒光生積雪”,“曙色動危旌”,而應該分別理解為“積雪上反射出寒光”和“高懸的旗幟在曙色中閃動”。杜甫的《詠懷古跡五首》其四,“蜀主征吳幸三峽,崩年亦在永安宮。翠華想象空山里,玉殿虛無野寺中。古廟杉松巢水鶴,歲時伏臘走村翁。武侯祠屋常鄰近,一體君臣祭祀同”,其中的“巢水鶴”、“走村翁”則是主謂倒置,動作的主體在動詞后面,是“水鶴巢于杉松”、“村翁四時走動”。王維的《漢江臨泛》,“楚塞三湘接,荊門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郡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襄陽好風日,留醉與山翁。”其中第一、二句“楚塞三湘接,荊門九派通”,實際上是說“楚塞接三湘,荊門通九派”,是補語前置;第五、六句“郡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也類似,其中的“浮”,需理解為“浮于”;“動”,應理解為“動于”,即“郡邑好像在前浦上漂浮”,“波瀾好像在遠空涌動”。杜甫的《客至》,“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馀杯”,第五、六句,一般口語語序是“市遠盤飧無兼味,家貧樽酒只舊醅”,但為了符合平仄要求,把“盤飧無兼味,樽酒只舊醅”的原因“市遠”和“家貧”分別插在兩句中間。劉長卿的《長沙過賈誼宅》中第三、四句“秋草獨尋人去后,寒林空見日斜時”則是賓語前置,“尋”的賓語是“草”,見的賓語是“林”。
后記
不少退休干部喜歡寫詩,形式上多選擇八句,五言或七言,多自詡五律、七律,但讀起來感覺總缺少一點韻味,像排列整齊的一堆句子。退休后我也開始學習作詩,因而對關于律詩的平仄、對仗和押韻等寫作要求產生了一些興趣,找了一些書和資料來看,然后在閱讀《三百首》律詩的過程中,把遇到的例外情況記錄下來進行思考,整理成筆記,發給同好參考。筆記陸續發出,得到盧錫銘、鄭君維、許輝陽、林兆祥、馮耿東、吳泗諸兄的肯定和鼓勵。其中盧君、鄭君的意見,可以說是筆記的最好補充。
盧君認為要深知律詩的要義,“凡是所謂要義,僅是原則上要求而已,而非絕對”,“絕不要因律害義,更不要詰屈聱牙”,“要義只是原則,需突破時還完全可突破,為詩也好為文也好,到了一定境界,便可為所欲為,也就是從必然王國走向自由王國。這種所謂規則對他們來說只是小萊一碟,為何要破?肯定有他道理,而且這種突破肯定更會來得自然來得更佳。”“很多名家名句,都把語序調亂,什么倒裝,什么主謂賓顛倒,名詞作動詞用,動詞作名用都有,有些甚至約定俗成,也許這正是中文的魅力所在。文學語言之所以耐品,是沒有成規,能千變萬化,所以同一勝景,可寫出千百首詩來,倘若固定一種格式,那就如同一個模倒出來,那就味如嚼臘,扼殺了想象力和表現力和駕馭文字的功力。還是那句話,修練到一定基礎,隨心所欲境界最佳”,“文無定法便是最大的法,詩詞歌賦乃至一切文學作品均是此法則。”
鄭君則說,“可否作這樣理解?一是律詩形成有一個由寬到嚴的過程;二是唐代詩人思想自由、心理自信,駕馭嫻熟,無拘無束,不以形害義,看似平白如話,實則詩由心出,自然流露,不事雕鑿;其實這正是詩的本義。”“失對失粘大概有兩種情形。一種是懂律用律,但詩由心出,自然流淌,不計小節。名家名作大抵如是,不妨礙成其名家名作”,“另一種是不懂律而硬冠之以律,失對失粘而渾然不覺”。
注重規則,盡可能自己學寫的律詩符合律詩的基本要求,當不突破就不能恰當地表達的時候,就要有突破的勇氣。愿與同好諸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