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人與自知
--曹植的硬傷
曹植,字子建,建安時期的文學巨人,以“言出為論,下筆成章”聞名當世,其《洛神賦》《白馬篇》等作品代代相傳,至今還被人們反復解讀。南朝謝靈運曾說:“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獨占八斗”。曹植生于192年,沛國譙(今安徽亳縣)人,經歷比較簡單,因為是曹操的兒子,所以多次被封侯封王,最后一次被封在陳地,史稱陳王,232年病逝,是年41歲。曹植生于亂世,擅長文學,喜歡玩兒些文字,然而,其志向卻在文學之外,在金戈鐵馬收取關山的想像之中。他很想模仿父親,策馬揮鞭,征服四方。他曾經不遺余力,尋求種種機會,以便實現人生夢想,但沒人為他提供機會,或者說他沒有能力抓住機會。競爭太子的失利,文帝曹丕的打壓以及明帝曹叡的輕蔑,傷了他的自尊,敗了他的雅興。最終,他不得不在魚山東面選了個墓地,作為靈魂寓所,惆悵無限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曹植是個難以解讀的個體,其經歷簡單,感情卻復雜;文學天賦超人,政治上卻不得要領。品讀他的一生,似乎可以發現,他的生命屬于辭賦文章,屬于高雅藝術,而與官場與權術毫不相關。他由受寵而失意,由失意而落魄,源于政治上的幼稚。對他而言,這種幼稚與生俱來,不可救治,是生命的硬傷。
他自我認知能力缺失,一直掂量不準自己的斤兩
一般說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勢,都可能在某個方面高人一籌。無論何人,如果你敢拋開優勢,那么,你將無可救藥地平庸起來,甚至會表現得弱智低能。曹植的優勢是文學,其辭賦文章風骨奇絕,充滿智慧。除此之外,他再無特殊之處,整個兒一凡夫俗子。遺憾的是,曹植對自己不甚了了,不肯承認平庸的一面,更糟的是,他老爹曹操也一度神志紊亂,看不到兒子的弱點。曹阿瞞先生經過長期征討,滅了袁紹、劉表等割據勢力,三分天下有其二,創下老大的一份家業。他老人家讀過曹植10歲時寫的文章,對兒子的才情贊不絕口。有一次,首都新建銅雀臺,曹操“悉將諸子登臺,使各為賦。植援筆立成”。曹阿瞞驚喜過望,很想把家業留給這個能寫文章的聰明兒子。曹植知道這個意思,整天在老爹面前晃悠,“每進見難問,應聲而對”。曹植似乎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那塊料,小小的肩膀能不能擔起一統天下的重任。他不去想,曹操肯定會想,文武大臣更要往深里想,這種事誰都不敢馬虎。很長時間里,沒人幫他分析事業前程,沒人為他進行職業策劃,他也陷入了自我認知的盲區。其盲點兒有二:一是自視過高。因為能搞點兒文學,有些傲氣,本也無可厚非,奇怪的是,曹植把自己看成了軍政全才,自以為得過老爹真傳,無論處理政務還是領兵打仗,統統是小菜一碟。這顯然不怎么靠譜兒。他沒當過領導,沒被賦予過任何職務,充其量不過是宮中一閑人。不僅如此,他還任性放縱,多有違法記錄,很難想象,這種人如果領率三軍、治理天下會是什么樣子。二是角色錯位。他的專長是辭賦文章,弱點是用權理政,其角色定位似乎不該離開文學。可他總想舍棄專長,向短處謀求發展。他認為“辭賦小道,未足以揄揚大義,彰顯來世”,不打算用文字來立身揚名。他的志向是“建永世之業,流金石之功”,是要參與政事,安邦定國。直到病逝前,他還沒忘自己的壯志雄心,叫著喊著要入朝為官,帶兵平蜀滅吳。他顯然搞錯了,把自己弄擰巴了,就好比說相聲的想去研究航天器,搞研究的想去政府當官兒,這種角色實在反串不得,否則肯定會誤人誤事。曹植沒有成功,實在是曹魏政權的大幸,是中國文學的大幸,如果他真的當了皇帝,詩歌繁榮可能會大大提前,天下能否統一卻很難說。
他不知道謹慎為何物,一味任性而為
曹阿瞞是個人精,極善識人用人。他看出了曹植的毛病,當然也知道兒子還不是圣賢,有些缺點在所難免,這也不要緊,歷練一下,沒準就能成熟起來。曹操是真想歷練兒子的,征討孫權時,“使植留守鄴城,戒之曰:“吾昔為頓邱令,年二十三,思此時所行,無悔于今。今汝年亦二十三矣,可不勉與!”話說得意味深長,充滿了父親的真誠期待。曹植想必很激動,可能也發誓要活得有模有樣兒。這真是個關鍵時期,大哥曹丕正坐著冷板凳,如果他謹慎一點兒,老練一些,弄出一副準政治家的樣子,沒準就成了。遺憾的是,他管不住自己,不會或者不愿自我約束,隨情由性,任意而為,屢屢突破政治和道德底線。這一點,他和李白特別相似,兩人都有政治抱負,都曾目中無人,也都想建點兒功業青史留名。但兩人又都不守規則,張揚外露,其行為就像他們的作品,天馬行空,肆意揮灑,結果只能被排斥在官場之外。曹植的幼稚任性表現充分,超出了官場所能容忍的限度。比如:他貪懷酗酒,時常誤事。建安二十四年,曹仁被關羽圍困,曹操任命曹植為南中郎將,“欲遣救曹仁,植醉不能受命”。再比如,他不自我約束,時常闖禍,當時禁穿錦繡衣服,曹植家教不嚴,他老婆偷穿繡服,到處招搖,被曹操發現,立馬賜死。最不可思議的是,曹植曾“乘車行馳道中,開司馬門出”。按規定,司馬門是魏王的專用門,你曹植算那盤菜,出入此門是什么意思!曹操怒不可遏,“公車令坐死”,導致“植寵日衰”。司馬門事件是曹植的人生拐點,也是他“任性而行,不自雕勵,飲酒不節”的必然結果。曹操死后,在曹丕、曹叡執政的若干年里,他曾經老實過一段時間,但也有過“醉酒悖慢,劫脅使者”的違法行為,因太后說情,才免于被殺。他的一生,的確不夠謹慎,不怎么本分,一路張揚,步履踉蹌,吃了不少苦頭。
頭腦簡單,方法不當,撞了南墻也不想回頭
曹植是個簡單的人,盡管說話口若懸河,寫文章奇異多彩,政治上卻不懂變通,不注意培植人脈,沒有取得輿論支持,缺少必要的謀略手段。他自持才思過人,只憑一張嘴、一支筆,整天說個沒完,寫個不停,結果越混越慘,不得不郁郁而終。曹操有25個兒子,太子人選也不止一個。除了曹丕、曹植之外,他還注意過曹沖。曹沖也不是平庸之輩,早年稱過大象,也善寫文章,但死得太早,沒法兒參與競爭。實際上,太子之爭是在曹丕和曹植之間進行的。其間,曹植在策略方法上有兩個失誤:一是沒抓住主要矛盾。曹操的舉棋不定,核心問題是立長還是立賢。曹丕是長子,有天然優勢,曹植只能在立賢上做文章,設法消除曹操的顧慮。然而,他沒有這樣做,只是一味地圍著老爹,玩兒命表演,企圖鞏固父親的寵愛。曹丕卻相反,不逞口舌之勇,只是默默地當他的忠臣孝子。兩個人各守一道,涇渭分明,效果卻大不相同。有一次,曹操出征打仗,兩個兒子送行,曹植極盡歌功頌德之能事,讓曹操很是高興,曹丕卻一個勁兒地哭泣,“操及左右皆歔欷”,大臣們都認為曹植過于花梢,不如曹丕來得誠實。二是沒有得到廣泛支持。曹植身邊,只有楊修、丁儀和丁廙等人在為之搖旗吶喊,聲音明顯偏弱。曹丕雖然一度不被看好,但朝中很多重臣都為他說話,再加上曹丕“御之以術,矯情自飾,宮人左右,并為之說”。太子之爭,早見分曉。
現在看來,沒當上太子,對曹植來說,還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他固然看重權力,關注名聲,但更重要的是,他渴望找到感覺,找到那種左右時局、引領時尚的感覺。這是詩人的追求,是文學家的精神需要。在曹植看來,我可以不當太子,不做皇帝,但不能不讓我體驗功名,更不能把我冷落一旁。正因為這樣,他在被逐回封地萬般寂寞的時候,心中的硬傷隱隱作痛,迫使他坐立不寧,寑食不安。曹丕死后,他反復多次給明帝曹叡寫信,一會兒訴說自己無功受祿,枉為人臣;一會兒批評皇帝重用異姓、排斥家族;一會兒又積極自薦,夸贊自己是如何的了得,是怎樣的精通兵法,是多么期待著為皇帝分憂,等等。不僅如此,他還試圖面見皇帝,共同討論天下大勢,探討政權建設的諸多重大課題。但沒人理他,天下之大,知音難覓,這該是何等痛苦!他的確頭腦簡單幼稚,看不到朝廷對他們這號人的真實意圖。事實上,曹魏時期,皇帝對諸侯王高度警惕,防范極嚴。曹丕一上臺,就下令讓諸侯王回到封地,并派謁者予以監視。同時,還立下許多規矩,比如,專用智商低下的人當封國屬官,專選老弱病殘者在封國當兵服役,等等。這些舉措,意在打壓防范,明眼人一看便知,但曹植卻看不出來。
幼稚是曹植的硬傷。因為幼稚,他被權力排斥,被家族冷落。也正因為幼稚,他才獲得了心靈自由,寫下了不朽篇章。誰都知道,權力功名都是好東西,但是,好東西并非人人有份。對于很多人來說,不管你是否有才,也不管你才高幾斗,功名這東西,想想也就罷了,干好自己喜歡的事情才是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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