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微文《歲月樸園》中,一個看官留言道:“老湖美有一位與潘天壽齊名的畫家,他是誰呀?”
短短一句問話,讓我陷入了回憶和感慨之中。
大凡與國畫沾上一點邊的人都知道,潘天壽是著名的中國畫大師和藝術教育家。
他曾經擔任杭州國立藝專的校長、浙江美術學院的院長和中國美術家協會副主席等高大上的職務,名滿天下、享譽中外。
老湖美與他齊名的人,叫張振鐸。
正在作畫的張振鐸
1983年前后,我住在“八大家”后邊院落里的一間小屋(二層紅磚樓、與唐大康、董繼寧和羅世平等人為鄰),進出難免與“八大家”的人打個照面。
除了大家熟悉的幾位老教授外,經常碰到散步的張振鐸。
當時,他是湖北藝術學院的副院長,待人笑容可鞠、和藹親切,并不擺大畫家的譜。即使對我這個小字輩,也會點頭含頜示意。
大約是學校的事,我到他家里去過幾次,具體搞么事現在全然忘了。
但有一回,卻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他家的電燈泡需要更換,當時的學校電工與我很熟,便喊我一起去幫忙扶一下梯子。
弄好后,電工師傅居然獅子大開口,找他要畫。他笑嘻嘻搬出一疊來,讓師傅仔細地挑選了一張。
我站在邊上看得目瞪口呆,內心如同翻倒的醋壇子,五味雜陳、充滿了羨慕嫉妒恨。
對于喜愛他作品的人,無論男女老幼、職務高低,他都是一視同仁,有求必應。因此,老湖美有很多人家,都收藏了他的畫。
1972年,張振鐸(紅圈內)與湖藝部分師生合影。
張振鐸(左5)與唐小禾(左1)周韻華(左3)楊立光(左4)武石(左7)在出席第五次全國文代會時合影。
1985年,吳冠中來武漢看望老師張振鐸夫婦。
他住“八大家”的二樓,是著名油畫家楊立光的對門鄰居。
在與客廳相連的畫室中,擺了一張碩大的畫桌。墻上的玻璃框里,呂風子先生的八個隸字“春日作序、秋稼有辭”,顯得非常醒目。
客廳里的陳設極其簡樸。木制的三人沙發,罩布已洗的分辨不出是什么顏色。
其實,這已經是非常地豪華和舒適了。
搬入“八大家”之前,他一直住在“青磚樓”,也是與楊立光同鄰。二間約16平方米的小房間,除了全家四口人生活起居外,還要承擔畫室的功能。
青磚樓坐落在現在“小荷塘”的地基上,它的來龍去脈我曾寫道過。
樓房的西北邊有一道水溝(原護城河)。樓里沒有廚房和衛生間,廚房在樓下的平房里;上廁所則必須越過小橋,到河對面的坡上。
張振鐸戲稱為“小橋流水人家”,其性格的樂觀豁達、風趣幽默,由此可見一斑。
1960年,張振鐸與兒子張普(背景為“青磚樓”)。
那么,他為何被譽為與潘天壽齊名呢?
話還要從頭扯起。
浙江省浦江縣的禮張村,山清水秀、鳥語花香。1908年9月5日,清末秀才張景春的家里,誕生了一個小男孩,白白胖胖、虎頭虎腦,起名為張振鐸。
禮張村的文風鼎盛、畫家眾多。
其父與他的二個哥哥,均擅長書畫。受家庭的熏陶和影響,他8歲就酷愛詩書、篤志作畫,曾為村里人作燈簾畫《魚樂圖》等。
青年張振鐸
1924年,僅16歲的張振鐸,考入了上海美專,拜師經亨頤、呂風子和潘天壽的門下;他畢業于1927年,成為該校教育系首屆的畢業生之一。
他所師承的家鄉山陰畫派的精髓,使年長他11歲的老師潘天壽,也刮目相看。二人氣味相投、亦師亦友,后終生結為藝術上的好基友。
1932年,他在上海新華藝專任教時,與潘天壽、諸聞韻、吳茀之和張書旂等共同組織了藝術團體“白社”。
“白”字共五劃,意思是五人結社。
白社成員(左起):張振鐸、潘天壽、諸聞韻、張書旂、吳茀之。
白社合影:(前排左起)潘天壽、諸聞韻、吳茀之;(后排左2.3):張振鐸、張書旂。
約1933年,張振鐸(右2)與潘天壽(右5)等合影。
他們都是各個藝術院校的教師,自詡為白衣秀才、清高孤傲。其意為不過問政治、潔身自好,潛心研究繪畫和學問。
世上事總有湊巧,白社恰好搞了五年。五年里又恰好在上海、南京和杭州辦了五次畫展,出版了兩本《白社畫集》。
白社同仁勇于創新、銳意進取的精神和大氣磅礴、流暢秀麗的繪畫,在30年代的畫壇上掀起了一股清流,引起了吃瓜群眾的追捧和關注。
張振鐸少年老成、治學勤奮;他善于觀察生活,綴取眾家之長。他的畫簡逸粗獷、蒼勁雄渾,很快便形成了獨特的個人風格。
白社的藝術活動,也使他風生水起、名聲遠揚,獲得了吃瓜群眾的一致打call。
1938年,潘天壽與張振鐸在浙江金華。
昆明滇池旁的安江村廟,國立藝專的校舍。
1939年,張振鐸(左1)與潘天壽(左3)、高冠華(左4)吳茀之(左5)等人合影于昆明國立藝專。
1939年,張振鐸(前排右3)與潘天壽(前排右5)及師生合影于昆明國立藝專。
1943年,張振鐸(后排右4)與關山月(前排中)、趙望云(后排右3)等合影于西安。
1943年,吳作人為張振鐸速寫畫像。
1942年,張振鐸在四川自貢作畫。
1938年抗戰爆發,他個人的職業生涯如同民族的命運一道,歷盡艱辛、潮起潮落。他曾短期地赴延安公學學習、舉辦過農民夜校、后至昆明國立藝專任教授。
在云貴高原輾轉遷徙的過程中,他與潘天壽、吳茀之一起同吃同住同創作,相互幫襯、情似手足,曾作為文人相親的典范,傳為美談。
后他與關山月、趙望云等赴西北祁連山、敦煌等地寫生,并在西安、蘭州舉辦畫展。曾任教于四川樂山國立技專、自貢工專和重慶西南美專。
抗戰勝利后的1947年,他擔任了武昌藝專中國畫專業的教授。
我覺得,看官的問題又來了。
你七扯八拉了這許多,但一個如此聞名遐邇的浙江畫家,張振鐸為何不返回上?;蚝贾荩粼诹宋錆h呢?
的確,您的眼尖。
您看到他人生中的關鍵時刻,這也是他藝術生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曾竹冰的國立藝專工作證
僅僅為了一個美人,她叫曾竹冰。
“老通城”是漢口非常著名的酒樓,過去的吃瓜群眾有個順口溜:“不到老通城、不算武漢客”。它的小吃三鮮豆皮名滿江城、享譽全國,稱作“豆皮大王”。
“老通城”的老板曾厚誠,育有二男三女。但兒女們卻不愿意做生意、喜歡舞文弄墨,都成了文化人,與父親的餐飲業風馬牛不相及。
尤其是小女兒曾竹冰,自幼酷愛繪畫。她性格開朗、活潑漂亮,是一個典型的武漢姑娘伢。她早先入武昌藝專附中部學習,1937年與程白舟、劉依聞等同學一道考入國立藝專。
當時,國立藝專遷到了昆明的安江村,張振鐸是她的老師之一。他博學多識的才華和獨立不羈的品格,讓她產生了了深深的敬佩和傾慕。
曾竹冰畢業后,被留在學校任教。
抗戰勝利時,她回家探親,張振鐸此時正好路過武漢,師生在過江的輪渡上偶遇。
武漢的輪渡,素有“愛河之舟”的美譽。倆人遂陷入了愛河,一發不可收拾,志同道合、花好月圓。
自古才子配佳人,偶遇之中有必然。
1972年,張振鐸(前排左2)與湖藝師生。
1973年,張振鐸與學生在大冶鋼廠。
1978年,張振鐸在湖北藝術學院畫室為學生作示范。
齊名,就是“比肩”的意思。
元人辛文房說:“蘇李居前,沈宋比肩”,指的是居同等的地位。
假如,張振鐸當年返回上海美專或杭州國立藝專,可能其藝術地位與今天不可同日而語,斷不會有看官來詢問他的名字。
但是,世界上沒有假如。
為了妻子,張振鐸選擇留在武漢,毅然退出了“江浙滬包郵”的朋友圏。此舉不僅讓老湖美獲得了一位藝術大師,也給說書人留下了一段愛情的佳話。
《大吉圖》(國畫)張振鐸
《雙禽圖》(國畫)張振鐸
《松鷹圖》(國畫)張振鐸
《蘭雀圖》(國畫)張振鐸
晚年的張振鐸、曾竹冰夫婦
2002年,國家文物局公布了一個禁止出境書畫家作品的保護名單,全國共計107人。其中不僅有潘天壽等人,張振鐸的名字也赫然在上,格外地引人注目。
湖北畫壇上公認他是“荊楚畫派”的開創人,與張肇銘、王霞宙并稱“國畫三老”,曾被李可染譽為“北李(苦禪)南張(振鐸)”。
比肩潘天壽,老湖美歷史的小傲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