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昆曲的“國劇”倡議看文化的南北互補
翁敏華
由昆曲的“國劇”倡議想到，在一個文化多元的時代，我們在重視文化上的“中西合璧”的同時，是不是更應該強調(diào)一國文化的“南北互補”？南方的藝術(shù)家們，顯然不能因為習慣偏于一隅，需努力在使南方劇種走向全國、走向世界上下功夫
2001年5月，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公布首批“人類口頭與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作”名錄，中國昆曲“名列榜首”。這一轉(zhuǎn)眼，8年了。明年上海世博會期間，怎樣向世人展示我們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這個“一號寶貝”？許多人正在行動起來，積極準備。新一代昆曲人張軍，在政協(xié)會議上提出了“生旦凈丑齊上場”的想法。我贊同將昆曲作為中國的“國劇”拿給世人看。
說到“國劇”，令人回想起上世紀早期“中國國劇”的提出。大約1925年，聞一多等人提倡“國劇運動”，這時的“國劇”是一個相當寬泛的概念。他們在《國劇運動·序》中這樣定義：“由中國人，用中國材料去演給中國人看的中國戲”，都可以稱為“國劇”。到1931年梅蘭芳、齊如山等人發(fā)起成立“北平國劇學會”時，“國劇”所指，就比較專門了，專指以京劇為主的中國戲曲，其中包括先于京劇盛行、對京劇誕生產(chǎn)生過重大影響的昆曲。可是后來，也許因為昆曲進一步衰弱，“國劇”一詞漸漸只指京劇(昆曲似乎成了“前國劇”），概念越變越窄了。
在被列為聯(lián)合國非遺代表作的這幾年里，昆曲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復蘇和振興，迎來了自己最好的傳承與發(fā)展的歷史階段，這是關(guān)心和愛護昆曲藝術(shù)的人們所有目共睹的。于是，昆曲算不算“國劇”的問題被又一次提了出來。中國的“國劇”到底是京劇還是昆曲，甚至引起了爭論。
作為“國劇”，昆曲與京劇可以并存
其實，作為“國劇”，昆曲與京劇可以并存。理由有三：其一，昆曲是誕生于南方的劇種，與京劇的北方文化特色有很大的不同；其二，昆曲是現(xiàn)在尚能被伴之管弦、演之舞臺的“最古老”的戲曲種類，京劇是中國大地上傳播最廣的劇種，兩者的意義不同，是不可互相取代的，就像日本的能樂和歌舞伎，都被他們的國民看做“國劇”一樣；其三，昆曲如今是全世界的文化遺產(chǎn)、藝術(shù)瑰寶，有理由成為中國的“國劇”。
中國是一個幅員遼闊的大國。許許多多地上地下的發(fā)現(xiàn)證明：中華文化的發(fā)祥地有二，除了黃河流域，還有長江流域，甚至長江流域文明更加古老悠久、影響深遠。從農(nóng)耕文化的角度看，中國是南北兩分：南方的“稻作文化”和北方的“麥作文化”并列互補。由最古老的文學作品看，中國有主要誕生于北方的《詩經(jīng)》和傳唱于南方長江流域的《楚辭》。再就戲劇而言，早在中國戲劇的第一個黃金時期元代，就呈“兩枝雙秀”的局面，北雜劇和南戲分別在各自的領(lǐng)地里爭相開放，使后來的交流融合成為可能。由此可見，中國文化在許多時候、許多方面，都表現(xiàn)為南北對峙、南北紛呈、南北互補。
“國劇”，一國的代表性劇種，應當考察其涵蓋面和代表力度。在中國數(shù)百個劇種中，昆曲是最古老、最優(yōu)秀、最完善的一個。它歷史悠久，傳統(tǒng)深厚，它是中國“傳統(tǒng)戲劇文學的最美體現(xiàn)，傳統(tǒng)表演藝術(shù)的最高典范，傳統(tǒng)戲曲音樂體系的最后遺存”（李曉《中國昆曲》）。在它五六百年的歷史進程中，產(chǎn)生過4000多種劇本，至今留存的尚有2600多種。它的表演載歌載舞，唱做并重，早已成為其他許多劇種的學習母體和范式，故有“百戲之母”之謂。它的最為本質(zhì)的特征在于音樂聲腔，2000多曲牌構(gòu)成的曲牌體音樂體系是無與倫比、天下無敵的。昆曲在數(shù)百年的歷史中鼎盛過、衰弱過，但是沒有間斷過，就因為它有文學、表演、音樂聲腔的“三足鼎立”。總而言之，昆曲作為中國“國劇”，應該是當之無愧的。
方言的阻隔，并非南方演藝缺席的原因
國人向有“大一統(tǒng)”的觀念，其實，中國這么大一個國家，若有兩個“國劇”也不為過。昆曲最深，京劇最廣，應當可以并存。日本的兩個“國劇”，能樂是宗教性的假面古劇，原屬于武士階層的“式樂”；歌舞伎則是市民階層的戲劇藝術(shù)樣式，兩者在階層屬性和流行時代上有別，兩者便都具有不可替代性，都是日本的“無形文化財產(chǎn)”。日本的經(jīng)驗可以借鑒。聯(lián)合國非遺代表作的評定，其實已在事實上承認昆曲為中國“國劇”的地位。這幾年里，白先勇青春版《牡丹亭》熱演于兩岸三地，上昆將昆曲表演與傳統(tǒng)節(jié)日捏合獲得很大成功，都給我們保護傳承古老的昆曲藝術(shù)以極大的信心。
由昆曲的“國劇”倡議想到，在一個文化多元的時代，我們在重視文化上的“中西合璧”的同時，是不是更應該強調(diào)一國文化的“南北互補”？一般認為，是方言的阻隔，造成了南方演藝在某些重大的全國性聯(lián)歡活動中的缺席。其實，如今有字幕相助，方言不應該成為太大的問題。東北的趙本山及其團隊，不正是操著東北話挺進央視、走進千家萬戶的么？一個趙本山，帶起了一波又一波演藝文化上的“東北熱”：小品、二人轉(zhuǎn)、電視劇，等等。南方演藝界應該向他們學點什么。近來，周立波的“海派清口”走紅上海灘，可以給我們某種思考。南方的藝術(shù)家們，顯然不能因為習慣偏于一隅，便不再考慮如何克服方言障礙，努力在使南方劇種走向全國、走向世界上下功夫。而目前昆曲的“國劇”倡議，對我們促進傳統(tǒng)文化和地域文化的交流融合、各展風采，加了助力。
（作者為上海師范大學教授、上海高校都市文化E研究院特約研究員）
文匯報2009年5月22日第五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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