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導演鄭保瑞,相信愛看港片的觀眾都不會陌生。
但一說起他的作品,似乎大多數人都只記得邏輯崩盤又差評滿天飛的西游魔改。
很多人似乎忘記了,他也曾是拍出《狗咬狗》的銳利作者。
不過幸好,今年他憑借這部一騎絕塵沖進柏林電影節的電影,再次喚醒了一代人關于生猛港片的血腥記憶——
片中的故事,從一宗連環兇殺案展開。
近期以來,香港警方頻頻接到市民舉報,多人在各處垃圾堆中發現被拋棄的人類左手。
參差不齊的傷口意味著手的主人必然經歷了苦痛折磨,而他們是死是活也不得而知。
結合人口失蹤名單與法醫鑒定結果,這些手的主人都是有吸毒癖好的底層妓女。
面對如此殘忍的兇案,警方出動了擅長通過氣味追蹤案情的老警察展哥(林家棟 飾),以及剛剛從警校畢業的高材生任凱(李淳 飾)。
不修邊幅的展哥與西裝革履的任凱顯然不是一路人,但他們必須把追拿兇手作為共同目標,才能早日解除彌漫香港的恐慌氛圍。
尋找線索中,二人遇上一位剛剛出獄不久的女孩,展哥見到她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幸好任凱中途阻止才沒釀成大錯,女孩也得以逃脫。
原來,這個名為王桃(劉雅瑟 飾)的女孩是個吸毒成癮的街頭混混,正是她吸毒后開車上路,才把展哥的妻子撞成植物人。
為了彌補過錯,王桃主動提出為展哥當線人。
誰成想,展哥被仇恨擊昏了頭,反而故意把王桃帶到被她舉報的黑道大哥面前令她暴露,無家可歸。
然而,王桃的愧疚碰上展哥的憤怒,一個愿打一個愿挨,迫使已經遍體鱗傷的王桃不得不繼續幫展哥調查斷手案。
鑒于受害者的妓女身份,三人開始從貧民窟、垃圾堆、流浪漢聚集地等處搜查,也確實找到了一位斷手的妓女Coco。
就在眾人距離真相越來越近時,被王桃舉報的黑幫卻在半路殺了出來。
恐懼之下,為了求生的王桃撿走任凱的手槍,本就岌岌可危的三人,再次陷入劍拔弩張的關系。
隨著王桃消失在夜色里,真正的兇手也從泥淖中緩步而來。
展哥和任凱的任務成了從兇手刀下拯救王桃,可繁華都市中的骯臟丑惡卻遠比想象更加瘋狂。
在我看來,血腥暴力混亂的《智齒》始終流淌著兩股憤怒。
第一股憤怒來自展哥。
突如其來的車禍不僅讓妻子從此深度昏迷,離開的還有妻子腹中的孩子。
所以即便王桃已經因車禍入獄并受到了懲罰,展哥也無法消除內心憤怒,他難解作為丈夫與父親的絕望。
或者說,他更像在造化弄人的激憤與警察救人的善良間拉扯,這才導致最后他仍然選擇拯救已經成為受害人的王桃。
第二股憤怒來自兇手。
究竟是什么樣的人能夠先強暴、再殘忍地剁掉她們的左手殺人拋尸?
即便不問緣由,彌漫空氣里的血腥都透出兇手一點就著的憤怒。
而當兇手出場時,他絕不愿放開手的母子合照說明了一切——流落異國的他正無比強烈思念著不知所蹤的母親。
令人心碎的是,王桃成了兩股憤怒最終的落點。
電影前半程,為了贖罪的王桃任由展哥擺布,幾乎以不顧性命的姿態一次次“被迫合作”。
后半程,意外落入兇手手中的王桃被捆綁、強暴、剁手,從靈魂到肉體都經歷著數不盡的破碎。
而這一切,都發生在外人眼中高樓林立、霓虹閃爍的香港,光鮮亮麗的外表下,可憐的邊緣人卻在下水道與垃圾場品嘗愈發黑暗的絕望無助。
為了使這兩股憤怒的承接更加自然,《智齒》不僅直接采用黑白色調拍攝,更近乎以虛假的光源記錄黑暗本身。
尤其從頭到尾從未缺席的各色垃圾場,既讓所有角色陷入骯臟之中,也傳遞出影片最深層的隱喻——
在這個不干凈的世界上,是非黑白都帶著戲謔,善惡美丑也不過是虛妄。
在復雜的社會隱喻之外,《智齒》的絕對主角其實是年輕警官任凱的一顆智齒。
終日折磨任凱的這顆智齒,最終在與兇手的對抗中被打掉。
這也意味著,隨一切塵埃落定,那些如同智齒般揮之不去的傷痛也暫時告一段落。
但這種隱喻只與展哥、四處躲藏的王桃乃至念母成疾的兇手有關,而丟掉智齒的任凱則是個徹頭徹尾的工具人。
因此,視覺風格獨特、血腥暴力大膽的《智齒》,并未讓角色盡善其職撐起立意,甚至還缺少優質劇本必備的流暢性。
比如,原本互相看不對眼的展哥與任凱并未經歷什么建立友情的大轉折,卻突然開始了兄弟同心的戲碼,展哥甚至把丟槍的責任悄悄攬到自己身上。
又比如,時刻想贖罪的王桃,即便一次次被利用和狠狠報復仍任由展哥欺負,幾乎超越忍耐極限被迫當推動劇情的關鍵人物。
再比如,因為母親對女性下狠手的兇手,全片只用一張照片來交代他的作案動機。
這顯然不夠,可導演也確實沒再用任何內容來豐富角色的前塵,約等于弱化了整個案件的真正緣由。
不過,值得肯定的是,導演鄭保瑞與演員們都貢獻出“最不香港的香港”和“最不自己的自己”。
每每只剩黑白色調的鏡頭劃過垃圾堆上空,就傳遞著一種對文明社會的嘲諷。
而身處其中的吸毒者、妓女、罪犯、流浪漢,就像是繁華街區的天外來客,他們在世界之巔的地下,承受邊緣人最深重的絕望。
角色與自己履歷有所重復,影帝林家棟穩定輸出,每個表情都在訴說壓抑和痛苦。
更讓人驚喜的,是被贊有望沖擊影后的劉雅瑟。
她不僅用親自挨打、身陷泥坑等橋段展現了好演員素養,而且以瘦弱的身軀詮釋出被壓榨者的艱難與恐懼。
這既是全片最悲慘的出氣筒,也是故事最后的爆發點。
可以說,恰恰是劉雅素塑造的王桃,讓《智齒》從其他暴力影片中脫穎而出。
在這個她本處弱勢的黑色帝國,無論是警察還是黑幫都不曾因為性別和能力對她產生同情。
可偏偏也是這個被憤怒壓榨的女人,一直喊著“我想活”并沖破黑暗。
也許,這就是鄭保瑞跳出玄幻世界后對現實困境的重新觀察——
在弱肉強食的鋼筋叢林里,黑白都無法掩蓋現實血腥。
而那些在骯臟里打轉的螻蟻,始終都在追求生存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