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藏族人朝圣的電影《岡仁波齊》今天上映,我已經看了。
先說結論,我覺得很好看。
但網上有很多人,并不同意它好,理由總結起來有兩點:
消費藏民信仰,純粹滿足觀眾的獵奇心。
關于消費信仰,我無從反駁,因為這部電影我是花錢看的,所以,我確實消費了藏民的信仰。
而滿足獵奇心,我不反駁,因為對我來說,這部電影最精彩的地方,就是全方位地滿足了我的獵奇心。
它的故事就很獵奇。
十一個藏民用一年時間,從芒康出發,磕兩千五百公里的頭,去神山岡仁波齊朝圣。
他們之中,有終生未走出大山,寄望于來世的老人。
有即將臨盆的孕婦。
有殺生太多怕遭報應的屠夫。
有尚且懵懂的九歲小女孩。
有渴望大千世界的十八歲少年。
這支奇怪的隊伍,讓我想起一句對《西游記》的調侃,“這是一個和尚、一只猴子、一頭豬和一條魚取經的故事”。
他們有著怎樣的過往?會遭遇什么考驗?
說實話,光這個設定,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其次,藏民們的生活也很獵奇。
影片一開始,我看見了他們用手抓飯的樣子,原來,他們的手那么輕巧靈活,像在抹盒子里的雪花膏。
屠夫宰牛的時候,旁邊栓了只藏獒,像漢族農村的小黃狗嗷嗷直叫。
可在我們的世界,藏獒是全世界最殘暴的犬類,它被關進鐵籠,或當街咬死老人,或被投機的主人以2000萬賣掉。
怎么到了這,就成了一個“呆萌的看家狗”?
磕長頭用的手板,也沒有我想象中的神秘,電影里,他們隨便找了塊木頭,用斧頭砍了幾下就做好了。
而這些細節,都是我在生活中沒見過的,《岡仁波齊》讓我見到了,我很喜歡。
藏族人對待陌生人的熱情,也讓我驚奇。
記得多年前,我在四川阿壩縣跑工地,那里是藏羌族自治區。下午沒事,我獨自跑到附近的寺廟玩耍,這時迎面走來兩個喇嘛,居然主動朝我微笑、打招呼。
這讓我手足無措,因為我原本打算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就像在城市里那樣。
《岡仁波齊》有兩段關于陌生人的戲,讓我印象深刻。
第一段是,一行人決定在雪中點火取暖,一個小伙子跑到路邊一戶人家,說“大姐,要點柴火。”
大姐說“跟我來”,就把他帶到自己家里,把柴火給了他。
第二段是,大伙磕頭磕累了,在路邊架起爐子喝茶,這時一個陌生的朝圣者磕著頭來了。
我想所有觀眾都堅信,他們一定會請他喝杯茶、聊聊天,而他們也確實這么做了。
他們聊了從哪來,到哪去,聊完后,又重新上路。
這種對陌生人的熱情,對人性的信任,我很好奇,也更向往。
這些風土人情,都是電影中的獵奇點,而電影外的故事,更讓人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沖動。
先是導演張楊,過去的他,憑著《愛情麻辣燙》《洗澡》《昨天》《落葉歸根》等都市題材電影,成為中國第六代導演代表人物。
可最近幾年,他被網友調侃進入了“修仙”境界。
自2012年的《飛越老人院》后,他沒有拍過電影長片,而是不斷在西藏、云南拍短片,如《生活在別處》《春天來了》《大山里的聲音》等等。
如今,他連續推出兩部關于西藏的電影,《岡仁波齊》《皮繩上的魂》。
他的形象,也從當年干凈利落的小哥,變成了如今的“西藏魯濱遜”。
他解釋道,他對西藏的迷戀,源于24歲的一次旅行,他花了3個月時間,一個人背著大包,從甘肅到青海,從青海到西藏。
他吃最便宜的食物,靠搭車前進。
他搭過運鹽的車、運石油的車,還搭過運棉花的車。
回憶那段經歷,他說:
“孤獨和自由,是一個人旅行最大的收獲,它讓我成長了許多,可以說改變了我的一生,很多年來,西藏就像潮汐一樣在我心里,來了去,去了又來,我覺得自己好像屬于那片土地。”
這段經歷,讓他對西藏生出了深厚感情。
這只是嘴上說的原因,更深的原因,我大膽猜測,可能與他的朋友賈宏聲2010年自殺有關。
演員賈宏聲曾在北京的頹廢地生活,他吸毒、不去工作、迷戀先鋒藝術、厭惡世界的虛偽,要跟它死磕到底。
而2001年張楊導演的電影《昨天》,就記錄了這段往事。
張楊的轉變是否受其影響,不得而知,但可以看出,他也開始用“死磕”的方式拍電影。
張楊坦言,《岡仁波齊》沒有劇本,而是用一年時間,跟著一組真實的朝圣隊伍拍攝,跟他們朝夕相處,同吃同住,并在朝圣過程中挖掘故事。
甚至,我從紀錄片《少數派》中得知,片中孕婦產子的情節,是真實發生的。
“一位寶寶在路程中誕生,取名叫丹增,帶著寶寶朝圣很辛苦,所以他們計劃在拉薩長時間停留。”
這種拍法,大膽又沉得住氣。
《岡仁波齊》并不是紀錄片,只是像紀錄片一樣克制。
因此,它遭到了很多網友的批評,他們評價《岡仁波齊》不真實、玷污了朝圣者的信仰。
不光是網上,在拉薩的拍攝現場,片中朝圣者因為配合拍攝,被其他朝圣者吐口水,一度放棄拍攝。
直到一位喇嘛開導,他們才同意繼續拍攝,喇嘛說:
“如果你們覺得做的事是正確的,那又何必害怕別人朝你吐口水呢(來自中文版紀錄片配音)?”
所以,玷污信仰這種說法,并不存在。
實際上,絕對的真實,也不存在。
在很多藏族朝圣的紀錄片中,朝圣者面對鏡頭侃侃而談,然而他們的說法,就代表他們的真實想法嗎?
《岡仁波齊》中有幾個情節,雖是編排,我卻覺得異常真實。
一是朝圣者居然經常犯懶。
片中有一幕,屠夫正磕著頭,突然就睡在了路上,不愿再動彈,直到小女孩說“加油”,他才爬起來。
到了晚上,老人會批評大家走的步子太多,頭磕得不夠深。
而大家,心領神會。
這種虔誠信仰和懶惰人性的沖突,在我看來,比侃侃而談更真實。
還有個情節,朝圣者到了拉薩后。年輕小伙和理發店的漂亮小妹聊上了,走的那天,小伙依依不舍,答應會回來找她。
那一刻我才知道,這些看似“臟兮兮”的朝圣者,原來和我們一樣,是普通人。
他們也會追求漂亮女孩,也會換上時髦的運動裝、運動鞋,充滿了青春活力。
在《岡仁波齊》的西安站路演上,著名編劇蘆葦這樣評價它:
“以前的很多西藏題材電影,局限于獵奇,把西藏素材作為獵奇成分加以展現,可《岡仁波齊》是實實在在用藏族人視角拍的。”
我想補充一句,正因為如此,它更顯得獵奇了。
因為《岡仁波齊》讓我意識到,原來這些艱苦的朝圣、虔誠的信仰,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
對他們來說,只是出了一次遠門。
在過去那些紀錄片的“熏陶”下,我們把朝圣想象成極為艱苦、純潔和超脫的事。
但事實上,這只是他們的日常。
再看看我們自己,何嘗又不是在朝圣的路上。
我們每天擠著早高峰地鐵,干滿八小時后,還會加班到十點、十一點。
那些公號寫手們,給自己樹立目標,一年內達到多少萬粉絲,又何嘗不是在磕長頭。
只是我們的信仰,與他們不同,我們信仰金錢、權力、愛情、理想。
而《岡仁波齊》對我最大的價值,就像張揚導演在電影花絮中說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生活方式是完全正確的,但若干年后,人們仍可以從這部影片里,看到有一個民族還這樣生活過。神山圣湖不是終點,接受平凡的自我,但不放棄平凡的理想和信仰,熱愛生活,我們都在路上。”
《岡仁波齊》是一部真誠的電影,它不該被指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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