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況周頤是清末四大詞家之一,是公認的常州派的接力之人。詩人一般是從怎樣才是一首好詞、如何能填好一首詞、歷史上哪些詞人是成功詞人等三層面闡發理論的。在宋學的反照下,可偵破上述三層面的深度及內在性。
還可從以下幾方面論述'詞心'的真相及意義:
(1)'詞心'產生的'不得已'特征;
(2)詞心的靜穆境界;
(3)以清代學術為背景'詞心'所獨陳的觸景方式及所呈艷麗之情的詞學目的性等。
況周頤(1859—1926)與王鵬運、朱孝臧,鄭文焯并稱清末四大家,原名周儀,字夔笙,號蕙風,廣西臨桂人。所著《蕙風詞話》,總的說來,給人以下幾個感覺:材料厚實,表達靈氣,襟懷擴大。是常州派后起挺拔之作。本文試圖從三個方面論述其思維獨出及'詞心'真相。
整部《詞話》從內容上看,顯然應分成三部分:一、什么樣的詞是一首好詞?二、如何填好一首好詞?三、歷史上哪些詞人的詞是好詞?縱觀明清以來詩話、詞話其實均包含這幾部分。但如果依儒家的說法,只有大的學問才是真正意義的學問,那么《蕙風詞話》無疑算是此一類的典范。《蕙風詞話》所討論的實體是宋詞,因此若將《蕙風詞話》還原至宋學反照肯定更能昭見其深度。茲分頭來說。
第1, 什么樣的詞是一首好詞?
從詞學史可知,什么樣的詞才是一首好詞,是常州派與浙西派抗庭的關鍵。在此問題上況周頤表現出與常州派詞論家的一脈傳承,他以為詞的構成模式從本質上意內言外,因而上承張皋文,其卷四·一云:'意內言外,詞家之恒言也。'除此,世人更注重況周頤的創造性還在于其云:'作詞有三要,曰重、拙、大。'認為一首好詞好在重、拙、大。此所謂重拙大者,應是指況周頤衡量一首好詞的一體幾面。這其中所謂重者如其所言,'重者,沉著之謂,在氣格,不在字句。'如果說大者指因重而達于的渾融境界,那么拙者若聯系全詞話看,應是指達于天地萬物之境所呈之風范,它有時應是竟體空靈,所謂'誰識此心如月正涵秋';有時是指'句質不涉俗',所謂'清真'。如果說以重、拙、大三者論詞特性受啟于王鵬運,那么況周頤的創造思維首先在于指出它們所結諦的獨造處豈凡夫肉眼所能見及。
圖一 《蕙風詞話》
其次,在況周頤看來,一首別具重拙大特點之詞,若進一步從達于此格調的切入點來說,在于情真、景真,其云:'真字是詞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又云:'情景真、書卷足,所謂滿心而發,肆口而成。'此從外在表現上看就是哀感頑艷,其卷五·三六云問哀感頑艷,頑字云何詮,釋曰:'拙'不可及,融重與大于拙之中,郁勃久之,有不得已者出乎其中而不自知,乃至不可解,其殆庶幾乎。'
再次,從其達到的藝術效果來說就是渾成,而所謂渾成者則是以沉著厚重而神秀也。其卷二·七八:'宋詞名句,多尚渾成,亦有以刻畫見長的。'贊云:'東坡稼軒其秀在骨,其厚在神。初學看之,但得其粗率也。'
從上面幾條可見,關于詞的一些特征及所要達到的境界,況周頤均涉及到了。盡管他和在他之前其他常州詩詞評家所暴露出的是同樣的短視,即沒有突顯他討論的宋詞性情中所具宋學內涵!但由于他的重拙大理論自身的蘊含性,最終以氣格為之定位,以渾成密聯中華傳統,以哀感頑艷獨標了情感中的憂患特質,從而在根本上杜絕了張惠言'感士不遇'的空洞寄托說。這些雖說是常州派所努力的訴求,但亦不必諱言自張惠言以來無一例外均缺乏道學的自覺性,相比之下況周頤顯然有更獨立之氣質與洞見。
圖二 況周頤手書
由此,解讀況周頤得出的啟示是,我們毋寧把宋詞當成理解宋代文化與宋代詞人的心靈歷程的平臺,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使理解宋詞和理解宋代文化成為雙贏途徑、雙贏境界;若將宋詞單獨抽出來納為所謂藝術放到一個單一平臺,對理解宋詞,理解詞的魅力均不公,也就不能偵破詞作為一代文學的魅力。
第2, 如何填好一首詞?
這個問題也是明清以來詩話、詞話著者熱衷的問題。況周頤在此不僅有明確的思路,而且并不像許多評論者將此類問題僅停留在文章作法,而是緊接第一話題,從創作主體的情懷說開去。與其說況周頤是談如何填好一首詞,還不如說他是在探討如何才是合格的詞人,從而為一首好詞的成功找到根。
況周頤首先認為'填詞第一要襟抱','襟抱'本是宋元道學中的人格范疇,顯然況周頤對此并無異議。在此問題上況周頤的用心均在于思考如何才能是有襟抱問題上。況周頤認為'唯此事不可強'而需要'養'。至于怎樣去養,況認為且須熟讀先賢詞作,其卷一 ·三九云:'學填詞先學讀詞。'況周頤所謂學先哲詞,從主體視角究其本質應是與先哲展開對話,因對話而用先賢詞的境界來同構自己的情懷。其卷一 ·二五云:'讀詞之法,取前人名句意境絕佳者將此意境締構于吾想望中,然后澄思渺慮,以吾身入乎其中而涵泳玩索之,吾性靈與相浹而倶化,乃真實為吾有而外物不能奪。'所謂'日久、胸次郁勃。信心拈來,自然豐神諧鬯矣。'
如果說同構情懷最終在于建立人生品格,那么況周頤的創意還在于進一步聚焦了此品格的獨特之處,在他看來具此品格人的特點有三個。一者脫俗。其卷一 ·十六:'詞人愁而愈工,真正作手,不愁亦工,不俗故也。不俗之道,第一不纖。'況周頤特別反對的是那種淺又不安于淺。以為'不安于淺而致飾焉',以為這是詞家大忌的'矜'字。
圖三 《況周頤集》
二者即以不俗的風度從容應對填詞。其卷一· 二九'問填詞如何乃有風度,答由養出,非由學出,問如何乃為有養,答:自善葆吾本有之清氣始',從而'花中疏梅、文杏亦復托根塵世,甚且斷井頹垣,乃至摧殘為紅雨猶香'。
再者身心達于'深靜',謂詞境以深靜為至。所謂深靜者是將寫景與言情內在交融一處,充分做到'寫景與言情非二事也,善言情者,但寫景而情在其中',從而在最終以詞觀照到性情。
至于所達到的境界,況周頤認為詞人最終所直通的乃是宇宙深境,他在詞話中曾不止一處談過自己通過涵泳達到這種情形的詞境。只要對比一下中華的宇宙意識特別是宋學精神,即可知況周頤這更深一層境界之涵容。卷一 ·二六云:'人靜簾垂,燈昏香直……乃至萬緣倶寂,吾心忽瑩然開朗如滿月,肌骨清涼,不知斯世何世也。'
又卷一 ·二七云:'吾聽風雨,吾覽江山,常覺風雨江山外有萬不得已者在。此萬不得已者,即詞心也。而能以吾言寫吾心即吾詞也。'又卷一 ·二八云:'吾蒼茫獨立于寂寞無人之區,忽有匪夷所思之一念,自沉冥杳靄中來,吾于是乎有詞。洎吾詞成,則于頃者之一念若相屬若不相也。'
其次,況周頤強調學詞雖從讀詞始,但填詞則最終是要實現呈示自己的懷抱,在這個意義上況周頤強調所謂詞貴有寄托,即是指對此應有別樣的訴求。卷五·三二:'詞貴有寄托,所貴者流露于不自知,觸發于弗克自已。身世之感,通于性靈。即性靈、即寄托,非二物相比附也。'
在此況周頤獨特高明的地方在于:一方面強調寄托,另一方面又指出'即性靈即寄托',而并不是刻意去寄托。他認為,只要性靈真切,有內涵即是寄托,即包融寄托。而這里所謂性靈真切大概也就是指上面所描述的以宇宙為背景的人生體驗了。
也正是在此意義上,他認為所謂學詞、填詞、評詞等其實在性情的意義上是一致的,即學詞是為了養自己性情的深厚,從而使自己情景真、書卷足、涵養充實;為詞者亦無非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此種真情、真景、書卷之氣而已。而以上幾個環節從人的根本上說均具本體論價值。
到此為止,況周頤以深觸性情偵破了宋詞的道學背景,從而表現出作為常州派詞人其詞論的角度和深度。其卷一 ·四八有云:'吾有吾之性情,吾有吾之襟抱與夫聰明才氣。欲得人之似,先失己之真。得其似矣,即已落斯人后,吾詞格不稍降乎?'
第3, 怎樣才是一個合格的詞人?
況周頤在詞話中曾以他的理論對當時詞界的一些懸疑做了再評估。從獨特視角回答了什么是他心目中的合格詞人。可略之如下:
(1) 認為五代北宋詞并不止是'拙不可及',其魅力在于具有深刻的艷意。在他看來,半塘云:'宋人拙處不可及',其實未必然。
圖四 王國維
其云:'唐五代詞并不易學,五代詞尤不必學,何也,五代詞人丁運會遷流至極,燕酣成風,藻麗相有許多相似之處,即均講境界,均在如何達于境界的尚,其所為詞,即能沉至,只在詞中。艷而有骨,只是思路上透有濃郁的宇宙意識,均從情真的角度強調艷骨一其錚錚佼佼者如李重光之性靈,韋端己之蘇辛詞。世人多服膺王國維對五代到宋詞的發展所風度,馮正中之堂廡,豈操觚之士能方其萬一。'
他認為蘇辛等的意義在'情真、景真,其秀在骨,其厚在神,初學看之,但得其粗率而已,其實二公不經意處是真率,非粗率也。'
(2) 對于此種神秀來說,況周頤還特地對天分、人力以及二者共同鑄成之學做了細致的區分,更深入回答了歷史上什么詞人是優秀詞人。況周頤一方面強調在大多數情況下均是二者的統一,另一方面又認為對不少詞人來說,是有所偏重的。況周頤特別例舉了吳夢窗和納蘭的天分,強調正是此天分一方面讓他們各自有后人無法逾越的高峰,另一方面又有必須面對且要給出答案的問題域。
其卷二·七九:'近人學夢窗,輒從密處入手,夢窗密處能令無數麗字一一生動飛舞,如萬花為春。非若瑪琚蹙繡,毫無生氣也。如何能運動無數麗字? 恃聰明尤恃魄力,如何能有魄力?唯厚乃有魄力,夢窗密處易學厚處難學。'
卷五·十九:'納蘭容若為國初第一詞人…… 其為詞純任性靈,纖塵不染,甘受和,白受采,進于沉著渾至何難矣。慨自容若而后,數十年間詞格愈趨愈下。東南操觚之士,往往高語清空,而所得者薄。力求新艷,而其病也尖。微特距兩宋若霄壤,甚且為元明之罪人。箏琶竟其繁響,蘭荃為之不芳,豈容若所及料者哉。'
圖五 納蘭容若
從他的理由看,其所用心區分的是這樣兩種詞人:夢窗在于有以厚支持下的天分,納蘭則是僅以性靈為詞。因而夢窗獲得了關于詞的深刻艷意。他的這個批評確實很深刻,明確以密麗與厚重為特點將夢窗詞放回宋詞的大背景,同時又指出納蘭詞放不回與漢民族詞的大背景,進而和宋學對應不起來,亦即沒有在中華傳統的更深層次上與文化根源交接。我們說況的理論的確是一嶄新完善的思路,因為在這個意義上蘊含著在清末能一舉擺脫乾嘉以來的漢幟,從而與陳廷焯相呼應,借討論詞使學術空氣一舉沖散了太濃的霧霾。蕙風用'豐神獨絕'表達他對此的悟性。
作為清末的三大詞話,本詞話與《人間詞話》應有許多相似之處,即均講境界,均在如何達于境界的思路上透有濃郁的宇宙意識,均從情真的角度強調蘇辛詞。世人多服膺王國維對五代到宋詞的發展所勾勒出的令人信服的思路,茲認為靜安思路與況周頤的理論很有可比之處。如果說王國維將思路扎根于求真,況周頤則將思路扎根于求實。
與王國維比,況周頤更能啟發人聯系廣袤渾厚的宋學來定位宇宙意識,以聯系宋詞滋生時代來挖掘其性情內涵的意義,故雖均強調境界、強調性情,但況更強調重拙大,故內容顯然更真切。如果說王國維把宇宙自然弱化成情景,其實已經失真、萎縮,那么相比之下,況周頤僅把境界視為學養與天分,而以感悟的無邊界作為底線,在此況周頤并不情愿歸趣操觚之士的眼界。若比較其價值從此即可以略見一斑。
綜上不難看出,一部《蕙風詞話》的確如同詩論傳統中許多著作一樣,從視角上說是從審美(作者站在欣賞者位置)和創作(作者站在指導創作的詞實踐者)兩個方面展開的。如前所論兩方面在《蕙風詞話》深觸詞的道學背景中均很重要,不分軒輊。除此以外,二者重要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兩方面共同圍繞一個范疇而展開,此即'詞心'。也即是說,兩方面除均出于宏觀思路,還在于況周頤所推出的'詞心'概念。①圍繞著'詞心'核心概念,《蕙風詞話》主要有以下幾個問題:(1)什么叫'詞心'?(2)詞心的最高境界是什么?(3)什么是'詞心'的內在含融與外在表現? 凡此種種。況周頤的審美觀與創作觀內在深入關聯于此處,其思路大體如下:
為什么把'詞心'作為詞話最核心的問題,況周頤思路是明確的。在《蕙風詞話》中,它首先從創作主體角度指一個人獨立于自然、人情、物候時的不得已之慨。其卷一云:'吾聽風雨,吾覽江山,常覺風雨江山外有萬不得已者在,此不得已者即詞心也。'
詞心的最高境界是靜穆,'詞有穆之一境,靜而兼厚、重、大也。淡而穆不易,濃而穆更難。知此,可以讀花間集'。吾理解此靜穆不僅是指一個人以有限向無限的回融,它更是指因和諧而達于天人一體的狀態。其含融的特征是重、拙、大。
圖六 《遺山詩集》
又,他認為詞心只能體證不能道。比如他以不短的篇幅比較元遺山與蘇東坡云:'遺山之詞亦渾雅,亦博大,有骨干,有氣象。以比坡公,得其厚矣,而雄不逮焉者。'他以為:'詞境以深靜為至,韓持國胡搗練令過拍云:'燕子漸歸春悄,簾幕垂清曉。''為什么會這樣,況周頤以為只能體會。其云:'豪而后能雄,遺山所處不能豪,尤不忍豪,坡公不過逐臣,遺山則遺臣孤臣也 ……(遺山)句各有指,知者可意會而得,其詞纏綿而婉曲,若有難言之隱而又不得已于言,可以悲其態而原其心矣。
如果說重、拙、大是詞心內在含融,那么哀感頑艷則應是況周頤強調的作為一首詞具此'詞心'的客體表現。在此況周頤指出了關乎'詞心'的主客觀、意內言外依次性及相互關聯。其卷五·三六:'問哀感頑艷,'頑'字云何詮,釋曰 '拙'不可及,融重與大于拙之中,郁勃久之,有不得已出乎其中而不自知,乃至不可解,其殆庶幾乎。'
從《蕙風詞話》的反復標舉來看,況周頤亦從主體角度提出所謂'哀感頑艷'主要是要避開尖新,避開所謂'以尖為新,以纖為艷。'達于'婉而多諷''勁韻絕雋峭',以至艷而有骨,凄艷在骨。的這種提法無疑是有意義的,因為它既聯系到詞的'側艷'之源,又找回了詞的發達之因,宋詞之背景。又,況周頤這一點理解是很深刻的,比如他評少游與東坡的關系,就強調少游受東坡影響而又能艷而有骨而獨深,其云:'有宋熙豐間,詞學稱極盛,蘇長公提倡風雅,為一代山斗,黃山谷、秦少游、晁無咎皆長公之客也。山谷、無咎皆工依聲,體格于長公為近。唯少游自辟溪徑,卓然名家,蓋其天分高,故能抽秘聘妍于尋常濡染之外,而其所以契合長公者獨深。'這里所謂獨深即在于秦少游以艷與骨的創造交融而獲得詞心。
圖七 蘇東坡
至于怎樣才能獲此詞心,況周頤是聯系晚唐五代宋元一股腦說的。雖然表面上比較含混,而事實上他對此卻是清醒的,有時是從客體即對一首詞來說的,有時是從主觀對一個欣賞者來說,但更多是從創作主體,即對一個創作者來說的。也就是說況周頤或從客體對一首詞所包融詞心或從欣賞者的角度對詞心做了如上的描述后立即將其視點聚焦到創作主提角度來。
如果說況周頤在此指出了為詞者本質在于加強涵養找回不得已之情,那么他同時又指出其最具不得已之情的心象在于更進一步觸摸到迷離之境,從而深入描述詞心。況周頤不僅稱之為迷離恍惚還尤其指出了兩種獲得的路徑:
一者飽覽江山,此所謂'養出'。其云:'吾蒼茫獨立于寂寞無人之區,忽有匪夷所思之一念,自沉冥杳靄中來。吾于是乎有詞。'
二者泛覽名家詞,涵泳于其中,此所謂'學出'。其云:'讀詞之法,取前人名句意境絕佳者,將此意境締構于吾想望中,然后澄思渺慮,以吾身入乎其中而涵泳玩索之,吾性靈與相浹而倶化,乃真實為吾有而外物不能奪。'
不難看出,況周頤對這兩者均是有深刻體驗的,學出與養出無疑均為其所強調,盡管他更推崇'養出'的一種,其云問填詞如何乃有風度,答由養出,非由學出。問如何乃為有養?答:自善葆吾本有之清氣始。問清氣如何善葆?答:花中疏梅、文杏,亦復托根塵世,甚且斷井、頹垣,乃至摧殘為紅雨猶香。'況周頤在此為什么要推'養出'的一種,他自己說得很明白,乃在于養出而能直接面對自然。在況周頤看來涵養的結果能使作品以求真為目的,以性情的自然而出為最完美圓融的效果。能使創作達于吾言寫我心即吾詞,這種境界是自然的同時又是艷麗的。而其特征即體現為迷離恍惚。
圖八 秦少游
況周頤以為這樣的作品往往有文理可尋,其卷二·三十云:'詞亦文之一體,昔人名作,亦有理脈可尋,所謂蛇灰蝴線之妙。'而表現的特征即是自然艷麗。特別是在此,況周頤最終以'襟抱'切入,完成對創造者的描述。他認為,對于一個創作者,最關鍵亦最重要應當有襟抱,有此襟抱才能養護一不得已的情懷,而呵護此種不得已的情懷即能觸摸到詞境,即能體悟此詞境的迷離恍惚。總之,感受到這此創作主體即具有了詞心。
從文獻可知,蕙風無論從創作的審美規范還是從創作行為與動機上均反對浙西派,從創作上他反對浙西烜饤文字,從審美規范上他反對浙西的故弄風雅,以為'愈樸愈厚愈雅,至真之情,由性靈肺腑中流出,不妨說盡而愈無盡'。如果說況周頤所表現出的是對常州派傳統的明確繼承,以為詞要有寄托,那么與常州派相比他更強調通過詞心感悟到性情。以性情而還原自然的豐富性,努力以艷麗穿越詞心使其現自然真相。
作為清儒一員,時在清末,歷史給足了他再反思中華士人的歷史使命的機遇。在蕙風的時代,眾多華夏士人對宋學意識均是很麻木的,而蕙風和大部分清儒并不相同,我們能從這一點獨見出蕙風的卓識。蕙風從真艷角度重新詮釋了寄托,他大力肯定詞之寄托,但并不是從討論一般意義的寄托入手,而是從對一個時代詞風的把握切入。由此他肯定北宋詞雖主要是從渾樸即所謂拙不可及入手。其卷二云:'宋詞名句,多尚渾成。'但他同時強調北宋也有以刻畫見長的;雖主張刻畫不涉纖,但更主張融景于情。總之況周頤最終以強調內在之艷麗而在文學史上達到了一次真正意義的別具一格。對于這一點況周頤無疑特別得意。
圖九 吳文英
如果說由于這一點,蕙風體悟并找出蘇辛不可學的原因,那么他最終也以'詞心'將之歸宗于神秘。泛覽一下況周頤所肯定的詞人系列,比如他所標舉的須溪詞、容若詞、小山詞上看,可以說無論是從寄托的目的還是'凄艷之骨'的內涵來說,他要么去明確,要么去否定,要么刻意于抓住其中包蘊的內涵,均不僅表現出他思維的宏觀性,而且最終以艷麗將宏觀落到實處。況周頤最推吳文英在于境界上的所謂迷離恍惚。其卷二云:'近人學夢窗,輒從密處手入,夢窗密處,能令無數麗字一一生動飛舞,如萬花為春,非若瑪琚蹙秀,毫無生氣也。'我們認為況周頤在強調這是吳文英境界即以迷離恍惚而齊于天人的。
誠然,蕙風亦反復講了他所推崇的風格是:'意足而筆能達,出語不涉尖,……極空靈沉著之妙。'那么意在哪里,蕙風獨以恍惚出之,從而推出他的獨特知見。詞心者在《蕙風詞話》可以涵蓋三個層面:有時是指一首詞,是一首詞所以好的標準,是創作者獨立蒼茫時提煉的;有時是審美要素,是欣賞者達于與詞共鳴的情愫,這是士人涵養之所得:有時是指創造主體必須要求的素質,是產生詞作靈感的關鍵。特別重要的一點是況周頤將自己標舉的所謂重、拙、大者散在每個層面作為標準,這是況周頤的創造性。至于重拙大內涵終究是什么,終究是以什么樣態呈現,終究有什么樣審美特征,況周頤屢屢顯示出其特別的涵養。概括來說,如果說發掘蒼茫者是其訴求,最終掀動蒼茫者無疑才是他所給出的真知見,那么以其自身呈艷而顯其豐容之姿又是他最真誠的宣說。
參考文獻
況周頤 《蕙風詞話》
馮煎 《蒿庵論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