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重情,宋詩重理,自古便有公論,唐人天真浪漫,生活中處處皆是景,由景生情,抒發(fā)性情,自然而由美。宋人當(dāng)然也浪漫,但卻少了幾分唐人的天真,多了幾分理性,主要由于時代背景的變化,讓兩朝詩文也產(chǎn)生了根本上的不同。
比之于唐,宋人以哲理入詩,在對人生和世界的探索上,則更勝一籌,蘇軾和王安石,他們的身份不只是政治家、文學(xué)家,同時也都是哲學(xué)家,所以他們的詩中,往往都富有很強(qiáng)的哲理。
題西林壁
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yuǎn)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東坡先生這首詩寫廬山,是千古名篇,恰巧唐朝也有個詩人寫過廬山,也是千古名篇,那人叫李白。
李白和蘇軾,代表著唐宋詩的巔峰,又剛好都寫過廬山,把兩首詩對比起來讀就非常有趣,李白狂放而浪漫,全篇都是眼前所見,恣意揮灑。而蘇軾這首《題西林壁》,讓人讀完總會陷入深思。
前兩句“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yuǎn)近高低各不同”,雖是寫眼前所見實景,但卻寫出了廬山高低起伏的不同形態(tài),作者所處于不同的位置,看到的廬山是完全不一樣的。
末兩句“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從景中抽身出來,談?wù)動紊襟w會,這是典型的即景說理,蘇軾在遠(yuǎn)近高低不同的地方看過廬山之景后,深刻地認(rèn)識到,自己看到的每一處景,都是實景,但眼前之實景,實際上是被廬山的峰巒所局限,只能看到一峰一嶺,而不能窺其全豹。
這就好比人生在世,哪怕你是皇帝,是整個帝國的掌控者,但你所知的天下事,又何嘗不是被朝中的重巒疊嶂局限住了。世間的人們,處于不同的身份地位,扮演者不一樣的社會角色,看待問題的出發(fā)點自然不同,那么看到的結(jié)果也必然不同,要擺脫眼前的蒙蔽,才能看清全局,可這又談何容易,就如同你不可能飛到天上去俯瞰廬山一樣。
登飛來峰
飛來山上千尋塔,聞?wù)f雞鳴見日升。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
王安石是一個改革家,也是個實干家,作詩和做事一樣干凈利落,起筆就說理,同樣是借景說理。
前兩句寫“飛來山上千尋塔,聞?wù)f雞鳴見日升”,尋是古代的長度單位,約8尺為尋,詩中說千尋,可見此塔有多高,實際上是寫自己的立足點之高。站在這千尋之塔上,他看見了旭日東升的輝煌,此時的王安石初涉仕途,還很年輕,豈不正如初升的朝陽,蓬勃大氣,充滿信心。
后兩句說“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浮云二字用典,西漢人喜歡把奸佞小人比作浮云,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遠(yuǎn),年輕的王安石站在最高層,自然能撥云見日。這兩句詩作為名句,其精巧結(jié)構(gòu)也讓人拍案,換作普通人恐怕就要寫成:只因身在最高層,不畏浮云遮望眼。
這兩首詩,都是難得的說理佳作,蘇軾更側(cè)重于思考眼前所見,找出“不識廬山真面目”的原因,王安石更有氣勢,“不畏浮云遮望眼”體現(xiàn)了他作為政治家的理想和抱負(fù)。
多年以后,王安石變法,在變法過程中,蘇軾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對王安石新法中大多不合時宜的部分給予否定,而當(dāng)王安石真正站在最高位的時候,過于激進(jìn)的改革措施,終究還是讓他被浮云遮住了雙眼。
這對本該聯(lián)手成就彼此的曠世奇才,也因此成為死對頭,讓人扼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