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段子:這故事也是牽扯到了“附體”,現代社會似乎極少發生這種事情,主人公是洪邁的父親,事件真實到很難令人懷疑。它為我們展示了宋代極為復雜的一個精神世界,似乎所有人都相信那些看不見的存在。
【原文】
秀州司錄廳多怪,常有著青巾布袍、形短面廣、行步遲重者;又有婦人,每夜輒出,惑打更吏卒者。先公居官時,伯兄丞相方九歲,白晝如有所見,張目瞪視,連稱“水水”,移時方蘇。后兩日,公晚自郡歸,侍妾執公服在后,忽大呼仆地。公素聞鬼畏革帶,即取以縛妾,扶置床。久之,乃言曰:“此人素侮鬼神,適右手持一物,甚可畏(謂帶也),我不敢近。卻不知我從左邊來,方幸擒執,又為官人打鐘馗陣留我。我即去,愿勿相苦。”問:“汝何人?”不肯言。至于再三,乃曰:“我嘉興縣農人支九也,與鄉人水三者兩家九口,皆以前年水災漂餓,方官賑濟活人時,獨已先死。今居于宅后大樹上,前日小官人所見,乃水三也。”公曰:“吾事真武甚靈,又有佛像及土地灶神之屬,汝安得輒至?”曰:“佛是善神,不管閑事,真圣每夜被發杖劍,飛行屋上,我謹避之耳。宅后土地,不甚振職,唯宅前小廟,每見輒戒責。適入廚中,司命問何處去?答曰:'閑行。’叱曰:'不得作過。’曰:'不敢’遂得至此。”公曰:“常時出者二物為何?”曰:“青巾者,石精也,稱為石大郎。正在書院窗外籬下,入地三尺許;婦人者,秦二娘,居此久矣。”公曰:“吾每月朔望,以紙錢供獻土地,何為反容外鬼?汝為我往問,明日當毀其祠!”曰:“官豈不曉,雖有錢用,奈腹中饑餒何,我入人家有所得,必分以遺之,故相容至今。”默默食頃,復言曰:“已如所戒,白之土地,怒我饒舌,以杖驅我出。”公曰:“曾見吾家廟祖先否?”曰:“每時節享祀,必往觀,聞飲食芬芬,欲食不得。列位中亦有虛席者,唯一黃衫夫人,見我必怒。”又使往覘,俄氣喘色變,徐乃言曰:“方及門,為夫人持杖追逐,急反走,僅得脫。”所謂夫人者,曾祖母紀國也。公問所須,曰:“鬼趣苦饑,愿得一飽饌,好酒肥鵝,與眾人共之,無如常時以瘦雞相待也。”語畢竦然傾耳,如有人呼之,遽曰:“土地震怒,逐我兩家出,今暫止城頭,無所歸托,愿急放我歸,自此不敢復來矣。”乃解其帶。
【白話語音文字版】
秀州(今浙江嘉興)司錄廳經常鬧鬼怪,據說經常有一位頭戴青巾身穿布袍、身形短大臉龐、走路緩慢沉重的“鬼”;又有一位婦人,每到夜間就出來誘惑打更的吏卒。我(洪邁)父親在這里做官的時候,我長兄洪適(丞相)剛九歲,有一個大白天,他好像看見了什么(鬼物),睜著眼盯住一個地方,嘴里連聲叫著“水水、水水!”,好一陣才緩過神兒來。兩天后,我父親很晚的時候從郡衙門回來,侍妾拿著父親的官服跟在后面,她忽然大叫一聲倒在地上。父親以前就聽說鬼是怕皮帶的,于是從官服上抽出皮帶捆住了侍妾,把她扶到床上。很長時間過去,忽然有個聲音從侍妾身上傳來(附體):“這個人平素就侮辱鬼神,剛才她右手拿著個東西,很讓人害怕(說的是官服上的皮帶),我不敢靠近。她卻想不到我從左邊上她身,我正高興附體成功,沒想到官人用鐘馗捉鬼的方法(打鐘馗陣)扣住我。我現在就走,希望官人不要讓我受苦。”父親問:“你是什么人?”那“鬼”不肯說,又問了他好幾遍,那“鬼”才繼續說:“我是嘉興縣的農民支九,我跟本鄉的水三兩家總共九口人是在一起的,我們都因前年水災隨波漂流,忍饑挨餓,那時官府剛開始賑濟活人,可惜我們都已經先死了。現在是住在宅后的大樹上,前天你家小官人(洪適)看見的(鬼魂),就是水三。”父親說:“我侍奉的真武是很靈的,再加上我家又供奉著佛像,還有土地、灶神等等,你怎么能隨便就到這兒來呢?”支九(的鬼魂)說:“佛是善神,他不管閑事,真圣每天夜里都披發仗劍,在屋上飛行,這時候,我都很謹慎的躲避。宅后的土地神,他不是很稱職,唯有你家宅前小廟里的神靈(灶神、司命),每見到我都會告誡指責。我剛才進到廚房里,司命就問我去哪里?我回答說:'溜達溜達。’他斥責我:'不要做的太過分。’我說:'不敢,不敢!’于是我才能到這兒來。”父親問:“這個司錄廳里平常老出來的兩個鬼物都是什么?”支九說:“頭戴青巾的,是個石頭精,被稱為'石大郎’。它就在司錄廳書院窗外的籬笆下,埋在入地三尺多的地方;那個婦人叫秦二娘,住在這里已經好久了。”父親問:“我每月的初一十五,都用紙錢供獻給土地神,他怎么反而會容納你這外鬼?你替我去問問,看來我明天就得毀掉他的祠廟了!”支九說:“官人你怎么會不知道?土地神雖然有錢用,怎奈何肚子里饑餓?我進人家只要得到吃的,一定會分給他一些,所以他能容我等至今。”說完此話,支九附體的鬼魂沉默了有一頓飯的工夫,又開始說話:“按照相公你的吩咐,已經跟土地說了,他很生氣我多嘴,用杖子把我打出來了。”父親又問:“你曾見過我們家廟的祖先嗎?”支九說:“每到逢年過節該祭祀的時候,我一定會去你的家廟看看,我聞得到飲食的香氣,但卻吃不到。您列祖列宗擺著牌位的也有不到場的,唯有一位穿黃衫的夫人,每次見我一定會發怒。”父親又派支九(的鬼魂)去家廟那里查看,過了一會兒,侍妾氣喘噓噓臉色大變(意味著支九的鬼魂又回到侍妾的身上),慢慢的支九又說話了:“我剛到你家廟門口,就被那黃衫夫人拿著杖子追趕,我馬上轉身逃走,差點就被抓住。”支九所說的“夫人”,是我的曾祖母紀國夫人。父親又問支九都有什么需要?支九說:“做鬼的苦處就是挨餓,我希望吃口飽飯,好酒肥鵝這些美食能跟我們家人共享,不要像以前那樣上供瘦雞一類的吃食。”支九說完此話,神情驚悚,傾耳細聽(這一切都反映在侍妾身上),那樣子好像有人在呼叫他,他馬上說:“壞了,是土地神震怒了,他要把我們兩家趕出此地,現在只能暫時在秀州城頭居住,無所歸宿投靠,希望相公你趕緊放我回去,我從此再也不敢來了!”于是父親解開皮帶放了支九(的鬼魂)。【祥宏點評】:先公,這里指洪邁的父親洪皓;司錄廳,掌地區百官刑獄及屬縣治安司法獄訟事務,同時還經常受理涉及官員的各種案件;伯兄,長兄。這里的“伯兄丞相”指的是洪邁的長兄洪適kuò,曾任右丞相;司命,通常指家中的灶神;鐘馗,從歷史記載來看,鐘馗是唐武德年間的一位進士,到了唐玄宗時期,他已經成為專職捉鬼、打鬼的神靈了,這種影響自然在隨后的時代逐漸擴大、普及;紀國夫人,洪邁的曾祖母,也就是洪皓的祖母,“紀國”的封號應來自于因洪皓父子都是朝廷重臣的追封,因為洪皓父祖官職并不高,所以“紀國夫人”應不是她在世時的實封;這個故事透露了很豐富的宋代社會信息,那時有條件的人家都有家廟,《夷堅志》還講過不少“墳庵”,顯然,此家廟不同于墳庵。它是在家宅中設立的。故事提到的石精、秦二娘、支九、水三、土地、司命、真武、佛等等人物,為讀者展現了宋代一個復雜的靈魂世界。令人困惑的是被皮帶捆住的支九,為什么又能出去打探消息?真武,宋代又稱佑圣真君,他原本是“北極四圣”之一,屬于北陰(極)大帝的手下,但在《夷堅志》故事中多次講到,真武的影響力逐漸凸顯獨立起來;鬼魂狀態的支九給人的感覺傻乎乎,思維很單向性,這可能跟他脫離了肉體有關;這故事也描寫了人在“附體”時的種種狀態。全本夷堅志,點開免費聽
(文圖說明:原文電子版文字來自“中華文庫”-特別致謝!再經中華書局版《夷堅志》校訂;圖片來自網絡,若有侵權,請聯系刪除)
《夷堅志》簡介:
宋代大文人洪邁編撰的《夷堅志》是中國古代志怪筆記小說的頂峰。它卷軼浩繁,包羅萬象,流傳至今仍保存了206卷共2700多個宋代事件,是中華傳統文化最偉大的寶庫之一。
《夷堅志》的時空觀深契佛法、修證地圓融道家,與宋代文化領先世界的歷史地位相一致。表面看,它是一本奇人、異事、神怪大全,本質上又是最真實細膩的宋代社會生活實錄,極具文獻價值。
宋代社會生活塑造了此后中國人的心靈格局,《夷堅志》仿若是中國人的心靈大海。人們平時沉浮其中,茫然不覺,一旦凝神靜思就會發現:
天下沒有新鮮事,一切盡在《夷堅志》
隨手轉發,積功累德
(解讀:祥宏談夷堅系列之13-簡述《夷堅志》中的“附體現象”-現場交流)
(參考音頻:來自“宋朝一小時”音頻專輯@喜馬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