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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言道：法庭是訴訟律師的主戰場。以戰喻之，庭審準備可謂擂鼓進軍，庭審表現可謂兩軍交擊，而庭后工作，則是鳴金收兵。戰之勝敗，非僅以擂鼓之義勇，或交擊之鋒芒而定。觀敵我之勢，或一鼓作氣沖破敵陣，或迂回輾轉，再戰破之。以鳴金之時，定進退之機，庭后工作的真正價值即在于此。在實踐中，律師往往將精力集中于庭審準備和庭審表現，但庭后工作的扎實程度亦不可小覷。本文試與大家分享一些我們在庭后的工作與心得，以作引玉之磚。
一、知得失：庭后復盤
復盤原為圍棋術語，意為下完一盤棋后再按原落子順序重新走一遍，以檢視對局中招法的優劣與得失關鍵。借鑒至代理工作中，這種檢視方法于案件、律所或團隊、律師均有裨益，應是庭審結束后的首要工作。于案件而言，復盤可知庭審準備的缺失、法官對案件的關注點，藉此及時補漏和調整代理思路；于律所或團隊而言，復盤有助于總結經驗，優化方法，將庭審得失提煉成日后指導團隊或律所辦案的寶貴經驗；于律師，尤其是年輕律師而言，復盤才能更好地覺悟代理和承辦案件的關節和訣竅，否則，出庭次數的增多也僅是量的積累，而無法實現辦案能力的質的飛躍。
應如何進行庭后復盤？圍棋的復盤可復原落子之順序，推演局部攻防之法則，而庭后復盤卻是對庭審全過程的情景重現和盤點，以及時、全面地對庭審過程進行回顧、反思和探究。所謂及時，即以庭后第一時間進行為佳，所謂全面，意指復盤之視角不可偏頗，應覆蓋己方、對方與法官之表現。
就復盤事項，本文列舉一二如下：
庭前準備的充分度：其一，攜帶的材料是否完備。律師開庭需要攜帶的材料既有重要的如卷宗材料、證據原件、委托書等，也有容易忽略的如電子光盤等，建議準備一份可反復使用的出庭裝備清單，在庭審準備時用以核對，防止遺漏，再根據庭后復盤不斷完善補充。其二，庭審內容的準備是否全面。庭審前需準備哪些內容，往期的“辦案手記”文章中，天同律師已分享過心得，如深入把握案件事實和法律適用，形成完整的庭審提綱[1]。此時，可以根據庭審情況反思：是否存在庭前未核實清楚的事實問題？是否存在未查明的法律適用規則？舉證質證要點是否存在缺漏？……等等。
庭前預判的準確度：好的庭審準備必能精準預判爭議焦點，并圍繞爭議焦點確定立論和駁論的觀點思路，該項內容的準備將極大影響庭審走向。因此，庭后復盤的重點即在于回顧探究法庭歸納的爭議焦點、對方提出反駁的觀點，雙方的爭辯思路以及法官關注的事實，并檢視其是否與庭前判斷的一致。如爭議焦點或者法官關注的事實不在預判范圍內，則需反復揣摩思考法官的邏輯思路以及遺漏問題的原因，并據此確定改進的方向。
庭審表現的滿意度：庭審表現之核心為表達，表達需兼顧形式與內容，因此復盤的內容當然包括表達形式，如語速是否適中，語言是否流暢等，但更關鍵在于表達的內容和效果，亦即表達是否清楚，是否準確、無誤地向法官傳達了關鍵信息。需格外注意的是，庭審中，法官往往會向雙方發問，而發問必定關乎其審判思路，因此在復盤中可以推演發問環節，斟酌庭上的回答是否準確以及完整，是否還有更佳的回應方式，進而確定是否需要在庭后代理意見中進一步完善。此外，庭審表現還包括禮儀，如庭上情緒是否穩定，對待法官和對方律師有無做到有禮有節等。
另外，復盤的內容還包括對方代理律師的表現、法官的態度。觀對方代理律師之表現，我們可以擇善而從；觀法官之態度，我們可知其庭審風格，在后續程序中施以不同應對。
就復盤方式，逐項對比記錄應是最佳，如此可以避免復盤落于空談，也可確保復盤內容完整。因而可以制作一張復盤記錄表，該表格分為5列，N組。每一列從左至右的內容依次為：“序號”、“庭前準備/要求”、“庭審情況”、“庭后總結”、“備注”，再根據復盤事項對每一行進行分類編組，如“第一組：材料準備”，“第二組：庭審內容準備”……如何填寫每一項內容，以“庭審內容準備組”為例，參見下表：
需要強調的是，棋手的復盤是為了增長棋力，以期在下一次對弈中取勝。而庭審復盤之功效，一為總結經驗，提升能力，為未來庭審中更加出色的表現做好注腳，二為本案下一次開庭或者庭后其余工作供給充分的準備和養分。[2]因此，為盡其功效，對于前者，應將復盤得到的認知知識化，通過歸檔管理，保留復盤的智慧和經驗，以備回顧和借鑒；對于后者，應確定庭后補漏的方案和代理意見撰寫提綱等，以走好訴訟這盤大棋的最后一著。
二、取信于人：匯報代理工作
律師的工作是為當事人的利益和訴求服務，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而案件結果與當事人休戚相關，當事人自是對庭審情況尤為關切。在此過程中，為獲取當事人的信任，使當事人對律師的代理工作后顧無憂，在庭后及時向當事人匯報庭審情況應是必要環節。庭后報告既可以使當事人及時了解案件進展，向當事人提示風險，又可以直觀展現律師為案件付出的努力，從而體現律師的服務價值。一般而言，庭后報告包括口頭和書面兩種方式，我們認為，先以口頭方式曉以大概，再通過書面方式詳實匯報，可取得更好的效果。書面的庭后工作報告可以包括以下部分：
第一，庭前準備：當事人能夠看到的律師工作可能只是一次開庭或者一份法律文書。但是這一次的庭審背后卻是整個律師團隊的夙興夜寐——為了此次庭審，律師四處奔波搜集證據材料，團隊梳理了海量文件，組織了多次討論，輔庭律師繪制了數稿可視化圖表，檢索了上百個案例等等。這些都是隱藏在庭審之后的巨大冰凌。因此，可以在報告中呈現庭審準備工作，讓當事人知曉律師團隊為本次庭審付出的努力。
第二，庭審情況：該部分并非是對庭審筆錄的復制，而應重點展示重要證據的舉證質證內容、案件爭議事實或焦點及雙方各自的表態、合議庭特別關注或者強調的內容等。在介紹庭審情況時，按照庭審階段的進展來展開是較為常用的撰寫方式，但切勿事無巨細。以我們代理的一宗二審案件為例，在談及法庭調查階段時，我們對合議庭詢問的問題進行了概括，并簡略寫明“……我們已作如實答復”。但是就案涉合同某一條款如何理解這一問題，因其屬于本案爭議事實，將直接影響履約條件的界定，因而我們在報告中特作了描述，并列明對方和我方各自的表態。
第三，提示風險，適當調整當事人預期：庭審中可能遇到這樣尷尬的情況：對方指出了我方當事人未披露，或者與我方當事人所述不一致的事實。庭后工作報告即應明確指出該情況，說明可能存在的后果。如該事實可能影響裁判結果的，應在工作報告中提出，以適當調整當事人對案件結果的心理預期，這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規避執業風險。
第四，請示及匯報后續工作：一方面，我們可以將下一步工作計劃告知當事人，以使其了解和配合我們的代理工作。另一方面，根據案件具體情況，提出要向當事人請示的問題，以便于律師據此確定后續工作方案。
三、強化論證：補充材料和文書
為能取得訴訟勝果，圍繞案件事實認定和法律的適用，以嚴密的邏輯，專業的分析說服法官接受我方觀點，是庭后必不可少的工作。因此，應在庭后盡可能豐滿證據材料和充實完善觀點，并提交給法官。此舉旨在強化論證，增強說服力，尤其是當法官在庭審過程中對我方觀點或主張存在疑慮時，更需以此來最大程度地打消法官的疑慮，以鞏固庭審優勢或回旋庭審劣勢。庭后需向法官提交的材料一般包括：
補充材料：針對庭審情況，律師應于庭后及時補充提交證據或者其他材料，這既包括法官庭上要求補充的材料，也包括可能影響訴訟走向，有助于己方觀點的其他材料。對于前者，律師應在法官通知或者自己承諾的時間內提交，如確實無法取得該材料，則應及時告知法官并給出合理解釋。對于后者，則是律師較易于忽視的，這要求律師應對庭審各個環節和庭審中的細節保持敏感度，合議庭強調或者特別詢問的問題，自當高度重視。而合議庭看似隨意的一個問題，亦要多加留心，在復盤階段推敲是否與其審判思路有關，思量是否需要提交相應材料。譬如，在我們代理的一宗案件中，我方律師為反駁對方律師提出的主張，提到最高院某法官在一次商事審判會議中就該法律問題的表態。審判長當庭詢問該法官是何許人也？我方律師除在庭上予以解釋外，庭后即提交了該法官在會議中講話內容的材料。
代理意見：坊間早有“法官不看代理意見”的傳聞，于是有的律師對代理意見敷衍了事，有的律師甚至不提交代理意見。筆者曾傾聽過一位仲裁員描述其撰寫裁決書的過程：左手邊是申請人的代理意見，右手邊是被申請人代理意見，兩相對比，再根據證據材料評判何方所稱更有說服力。不可避免的是，可能確有裁判者對律師提交的代理意見視而不見，但可能有更多如前述仲裁員那般的裁判者，將代理意見作為其撰寫裁判文書時的重要參考，如錯過代理意見的提交，必然也錯失一次說服裁判者作出有利于己方當事人裁判的良機。而代理意見的撰寫應以法庭總結的爭議焦點為核心，就重點問題所持觀點進行系統化論證，而不是對起訴狀或答辯狀“換湯不換藥”的重復。
法律研究或案例檢索報告：針對庭審中法官提及的內容，或是代理意見中需著重分析的法律問題，律師可以在庭后研究并整理形成學理及案例研究報告，與代理意見一并提交給法官。
四、主動出擊：及時跟進庭后進展
完成上述工作不意味著可以靜候判決書的到來，一個對當事人負責，克盡厥職的代理律師應對案件的進展了然于胸，如此，方能在當事人對案件存在相關疑問時予以回應，避免出現一問三不知的窘迫，也能及時發現并一掃案件進展中的滯礙。因而我們應“主動出擊”，在庭審結束后適時致電法官或法官助理，溝通的內容包括：其一，詢問法官是否對案件事實或律師提交的法律意見存有疑問，及時提供解答；其二，視情況表達己方觀點；其三，反映案件現實狀況，如當事人經營困難，迫切需要判決的款項維持經營。[3]此外，律師亦可在溝通以上內容時，通過委婉的方式詢問合意進展或者裁判文書制作進度，但切忌直接致電詢問審理進展或者審理結果。
在溝通過程中，可以根據法官的反饋，及時補充材料和意見。尤其是庭審結束的數月仍未收到判決，或是通過與法官交流獲知其在這數月中未再翻閱過案卷材料，我們可以提交一份案情及各方觀點的介紹，助其重拾對案件內容，尤其是對我方觀點的記憶。
結語
律師的專業和盡職應凝之于庭審，更應貫之于庭后，庭后代理作為訴訟戰場的最后一公里，不應有絲毫懈怠，如此方能始終如一，不負所托。以上僅是筆者的一些粗淺之見，見笑于方家。
注釋：
[1]《這樣出庭更敬畏》，天同訴訟圈，俞雅琪。
[2]《勤于復盤：完美工作的有效打開方式》，無訟閱讀，梁楓。
[3]參考無訟學院出庭課培訓，天同律師事務所楊駿嘯律師。
“辦案手記”欄目由楊駿嘯律師主持，戰斗在辦案一線的天同律師們將在此和大家分享一些日常工作中點滴形成的思考。如您對“辦案手記”欄目有任何想法、意見、建議，歡迎留言告訴我們。
